后,覃玉成连忙去了冯老七的住房。一进门槛,覃玉成就惊讶地发现,冯老七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冯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师傅不会让你走的!他扯冯老七的衣袖。冯老七说,唉,你师傅碰到的这个结巴,只有我来解了。我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他们翁婿俩为我伤了和气。师兄这个人哪么这样?覃玉成闷闷不乐。也不全怪他,你师傅是不会持家做生意,你师兄的打算对南门坊确实是有利的,你师傅也确实需要他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婿。他一来,南门坊就几全其美了。只是希望,以后他真心待小雅,真心待你师傅,那我也没什么牵挂的了。冯老七说着将一叠衣服放进一个箩筐里。只怕,我也在这待不长。覃玉成忧心忡忡。莫担心,你和我不一样,你又不拿工钱,南门坊还需要你这样一个帮手。再说,师傅是真心喜欢你,你还没看出来吗?唉,你要早被你家赶出来就好了,那就可以做师傅的女婿了……玉成啊,你要多长个心眼,别光顾抱着月琴死弹,要多替师傅和小雅想着点。以后要靠你来替师傅分忧了。覃玉成嗯一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冯先生,那天拗不过小雅,我带她跑到北门外看汽车,碰到一个骑马的军官。那军官说小雅长得像她妈。我一眼就认出,那个军官就是你说过的于团长。于团长回来了,肯定对师傅不利。我一直想告诉师傅,几次话到了嘴边,却没敢说出来。这事一直梗在我心里,你说,我哪么办?冯老七说,赶紧告诉师傅,越快越好!
于是,覃玉成重又提着铜壶去了南门秋的书房。师兄季惟仁已经走了,师傅默默地坐在窗前,摇着一把油纸扇,眉头紧锁,很烦闷的样子。灯光下师傅的脸半白半黑,显得愈发清瘦。白府绸衬衣在扇子的作用下微微颤动,令覃玉成想起蝴蝶临死时抖动的翅膀。他给师傅续了茶水,垂首站在一旁。南门秋说,你忙你的去吧,我要静一静。覃玉成说,我想跟师傅说点事。南门秋点头首肯。他便絮絮叨叨说起了那天如何没有守规矩,与小雅去了北门;如何碰见那个军官;他又如何得知那个军官的来历。他还说起旧年他如何尾随师傅去了广济医院,如何见到师傅与一个疯女人在一起……他语无伦次。他的话音像一群没头苍蝇到处乱飞。说着说着汗就从额头流下来,浸入了他的眼睛。他拿袖子揩着汗,却越揩越多,后背和前胸都湿透了。他不知说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说清楚没有,闭嘴好一会了,他还听见自己的声音嗡嗡作响。
他以为师傅会生他的气的,但是师傅没有。南门秋仰望着窗外的青瓦屋顶和蓝色夜空,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过了好久,南门秋饮了一口茶,才转过身子轻声道:“没你的事,我早晓得了。”
是早晓得他与小雅偷跑出去的事,还是早晓得那个军官回莲城来了?覃玉成搞不清楚。他唯唯诺诺地退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抹干净篾席准备歇息的时候,覃玉成听到月琴声丁冬丁冬地从师傅卧室里传了出来。它节奏缓慢,音色忧伤,心事重重,欲说还休的样子,使寂静的夏夜显出冬天的冷清。他躺在床上,一边聆听,一边抱住一把想象中的月琴,跟着师傅的节奏弹着。
冯老七是翌日早晨告辞的,他挑着行李深深地吸了一口南门坊的气息,才眼红红的离去。季惟仁跟冯老七说了一大堆客气话,说如果乡下生活困难,可以马上回莲城来,他会帮他另找事做。南门秋默默地将一包东西塞在冯老七的箩筐里,然后嘱咐覃玉成送他出城。覃玉成根据形状猜测,师傅可能给了冯老七一些光洋。
前方战事吃紧,华东各省的机关工厂纷纷西迁途径莲城。莲城人口陡增,街面上人头攒动,店铺顾客盈门,一时竟有了短暂的繁华景象。南门坊的绸布生意也十分繁忙,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季惟仁与小雅时常在柜台里一站半天,上茅什方便都要抽空找机会。如果季惟仁要与南门秋一同外出,或者门面上实在忙不过来,覃玉成就要顶上去。覃玉成已经是个技艺熟练的伙计了,量布叠布、心算珠算、收钱找钱,都十分的顺溜,顾客再多也难不倒他。
对于生意人来说,忙是好事,忙就有钱赚,要是不忙,那心里就会发慌了。所以季惟仁虽忙得团团转,还一天到晚喜气洋洋,笑得合不拢嘴。南门秋倒一如往常,一副气闲神定的样子,似乎生意于他并不重要。
但是战争的气息已经沿着莲水弥漫了过来,为阻止日军西进,国军在莲水河口布了水雷,莲水流域通往外界的航运随即中断。终于有一天,凄厉的空袭警报划破平静的天空,几架涂着红膏药标志的日本飞机在港口炸沉了两条国军的轮船之后,莲城短暂的繁华就如水泡一样消失了。来南门坊买布的人慢慢稀少了,唉,都在担心战争的迫近,随时要跑警报,谁还有心思给自己添身新衣呢?莲城人晓得了日本飞机的厉害,用歌谣告诫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屙巴巴⒀。空袭警报再次响起的时候,他们就纷纷找地方躲藏,而不是像第一次的时候那样对着天空傻看。城区没有山,也没有防空洞,他们就只好去找地窖或者看上去结实一点的窨子屋藏身了。
这一天,南门秋外出没回,警报像一把尖刀突然斜刺了过来。街上的人们惊慌奔突的时候,季惟仁赶紧叫覃玉成将门关了,还支了根顶门杠。覃玉成说这不好吧,师傅总是说要解人危难予人方便的。季惟仁说,师傅不在,南门坊就要听我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街坊来了还好说,要是逃难要饭的进来了就麻烦了,要吃要住不说,还要讨钱,南门坊这点家当,施舍得起?师傅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有些事我得拿主意。外面有很多的手用力擂门,咣咣咣震得覃玉成的心颤颤巍巍的,他想去开门,最终还是被师兄喝住了。
后来覃玉成想把这件事告诉师傅,但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不喜欢背后说人,更不愿意在师傅与师兄之间造成隔阂。何况,他还点怕师兄,师兄的精明能干让他有莫名的畏惧感。
不过,随着经验的增多和习以为常,人们不太躲避警报了。他们发现,自日本飞机炸过港口的轮船后,就再也没在莲城屙过巴巴了,因为它们顾不上了。只要膏药飞机一出现,就有中美空军的飞机迎上去与它们恶战一番。人们兴奋地站在大街上,望着郊外的天空,看着数架飞机翻滚俯冲纠缠在一起,就好像在欣赏喜鹊与乌鸦在打架一样。当看到被击落的日本飞机拖着黑烟坠向远处的时候,他们欢呼叫好,就像他们看了一场唱得精彩的月琴一般过瘾。此后,听到警报叫响,他们非但不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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