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小雅闪了出去,回头说:“你来不来?不来我就掩门了。”他不能让小雅独自外出,只好也挤了出去,随手拉上了门。
后门外是一条小狭窄的小弄,潮湿的墙上长满了青苔。小雅很兴奋,撒腿就走,覃玉成只好紧紧跟在后边。钻出弄子口,他们就到了街上。这时小雅的脚就走不动了,东张西望的,每个店铺都要停下来看看。她先是买了两个棒棒糖,给了他一个,边走边吃,接着又给自己挑了一个发夹,一条丝带。覃玉成心里暗暗着急:“你怎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只看汽车的么?我们快去快回吧。”小雅噘起了嘴,很不乐意,却又不好反驳,只好跟在他身后,加快步子往北门去。
出了北城门,他们就看到了公路,还有远处甲虫一样跑着的汽车。城门外的空坪边停着一辆卡车,两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站在卡车边抽着烟。小雅已经好奇地跑过去,端详了片刻,问两位士兵,请问两位大哥,汽车跑得这么快,它吃的什么啊?一位士兵吐口烟说,吃人呢。小雅眼一鼓,你吓人!士兵说,不吓你,真的吃人呢,它要吃了人才跑得快,特别是吃了你这号漂亮女子,就跑得更快了!小雅说,我晓得你逗我耍的。她伸手摸摸车灯,这是它的眼睛么?搭话的士兵扯一下小雅的衣服,你莫乱摸噢,把它的眼睛摸瞎了它就搞不清贵阳重庆在哪块子了!小雅说,它就这么金贵么?摸都摸不得。另一个士兵咧着嘴笑道,当然金贵呵,跟你千金小姐一个样,别人摸得你么?你摸得它,我们也就摸得你。小雅顿时红了脸,气呶呶地往地上啐了口痰。覃玉成赶紧拉着她转身就走。你呀,乱搭什么腔,让别人占你便宜了不是?赶紧回去吧,师傅要是晓得了,我们两个都会敲栗弓的!小雅不乐意,甩脱了他的手,却也只得跟他往回走,眼睛到处乱睃。
到了城门洞里,听得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两个军人骑着一红一黑两匹高头大马迎面奔来。覃玉成急忙拉着小雅靠墙站着。小雅却一点不在意,仰起她的脸望着马上的人。两匹马风一般卷到身后去了,但是过了一会,它们又转了回来,缓缓地在他们面前停下。马嘴里的气息与唾沫都扑到他们脸上来了。骑红马的那个军官模样的人盯着小雅看了几眼,跳下马来,掏出白手绢擦着脸上的汗,皱着眉头想着什么。覃玉成心里突突直跳,他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或者说,他的想象里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他不由得将小雅的手紧紧抓住。
军官躬着身子端详小雅,喃喃自语:“太像了,太不可思议了。”小雅莫明其妙,拉着覃玉成转身欲走,军官将她拦住了:“请问小姐芳名?”小雅问:“你认识我吗?”军官说:“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一个长得跟你相像的人,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人。”小雅说:“那你找她去啊。”军官说:“可惜找她不到了。她月琴唱得极好听,她叫青莲……”小雅顿时瞪大了眼:“你哪么晓得我妈的名字?”军官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她女儿?你姓南门是不是?难怪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覃玉成猜到军官是何许人了,心里一紧,连忙挺身而出:“先生你认错人了!她妈在南京唱戏呢!”说罢,他拉着小雅转身就跑。
小雅边跑边发着牢骚。跑什么跑呵,又不是碰到吃人的野物了!真奇怪,他哪么认得我妈呢?覃玉成拉着她不松,你呵你呵真是个小姐脾气,太任性了,本来瞒着师傅偷跑出来就不成体统了,还跟当兵的乱讲话。你妈过去唱月琴有名气,他认得她有什么奇怪的?当兵的人可不是好惹的,他们身上有枪呢!要是惹下麻烦了,我哪么跟师傅交待?你还嘴巴翘起挂得油瓶,我真后悔,不该让你出来的!
跑了一段覃玉成就松开了小雅的手。他不敢老拉着她,街上人见了不好。他们跑进了小弄,一推南门坊的后门,却纹丝不动。门已被人关死了。谁关的呢?他们只好从前门进了。到了大门口,覃玉成叫小雅躲在他的身后。他往门里瞟了瞟,只见冯老七在柜台里埋头记账,急忙拉着小雅悄悄地溜了进去。到了天井边,两人松了一口气。小雅还得意地捂嘴窃笑了两声。但当覃玉成的眼睛往客厅门口一瞟,就愣住了:师兄季惟仁板着脸,冷冷地看着他们。
季惟仁对覃玉成说了句话,他没听清,但从师兄的嘴形看出了那几个字:“你做的好事!”
师兄肯定会向师傅告状的。师傅肯定是要训斥他一顿的。一连数天,覃玉成都怀着这样的担忧,见了师傅就头皮发麻,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但是,惧怕着的训斥并没有发生,南门秋见了他仍是和颜悦色,一切如常。
不如常的是天气,莲水流域下了整整三天瓢泼大雨。莲水河里出现了数条逆流而上的白江猪,人们都说这是洪汛来临的标志。满世界是哗哗的雨声,天井里悬挂着密集的雨柱,池子里漂浮着即生即灭无穷无尽的水泡。后院的渍水都淹没脚踝骨了,覃玉成光着上身在雨中忙了半天,才将出水口弄通,将水排了出去。这种鬼天气生意是没得做了,但南门秋仍然让开着大门,以便路人进来躲雨。一天傍晚雨声稍微小了些,覃玉成听见南门秋在楼上弹起了《浪淘沙》,琴声在雨声中游走,显得忧心忡忡。覃玉成晓得,师傅在担忧河里涨大水了。
三天后云开日出,强烈的阳光射入天井,白花花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眨眼之间,潮湿的瓦片就被太阳吸干了,发出嗤嗤的声音。空气闷热无比,米汤一样粘在人的皮肤上。人坐着不动也出汗,只好拿把蒲扇不停地摇。洪水沿着莲水河道汹涌而下,一夜之间,河沿地势低的房子就被淹没了。洪水还越过河堤与城门涌进了街道,水位越来越高,没半天工夫,船也划到街上来了。永昌炭行的木炭来不及搬走,全被淹了,水淹过的木炭就不值钱了,季惟仁帮老板撤走值钱的物什之后就逃了出来,顺理成章地把铺盖搬到了南门坊。河沿街好些家被淹的街坊,都被南门秋请进南门坊,为他们提供临时食宿以避水祸。南门坊的地势高,还从来没有进过水。一时间,在南门坊吃住的人多了,覃玉成要做的事也多了。大部分时间,他都要去帮厨,替陈妈挑水、淘米、择菜、烧火、煮饭,或者在客厅和走廊上摆桌子开流水席。
两天过后,洪水还没有退的意思。南门秋看了看门外的洪水,叫覃玉成放下手中的活回大洑镇去。玉成,我晓得你不想回去,我也晓得一方晴地势高,可能淹不到,可不管如何,你的这条命是爹妈养大的,这种时候,你不能放下爹妈不管。水还在涨呢,万一要是家里进了水,你却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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