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晴后院角落里有一棵椿树,树杈里有个黑乎乎的鸟窠,像口煨锅。一场春雨浇过,椿树的枝头冒出了紫红色的椿芽,两只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噪个不停。这是好兆头,怕是有喜事降临呢。梅香这天走到树下跟喜鹊打了个招呼:“喜鹊子喜鹊子,你们耍你们的,我只上树掰点椿芽下来炒鸡蛋,做碗好菜呢,不碍你们的事,不要怕噢,也不要屙巴巴到我脑壳上噢!”喜鹊喳喳了两声,算是回答。梅香将腰间围裙的两只角绾个结扎进系带里,便成了一个兜,然后到屋檐下去搬楼梯。她刚弯下腰,就被一只手推开了,林呈祥提起楼梯说:“让我来。”
“不用你管。”梅香也用手去推他,却推不动。林呈祥只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把楼梯提到树下,再双手抓住它一竖,将它架在树干上。
他抓住梯子要往上爬,梅香抓住他的衣角往后一扯:“没你的事,你走吧。”
“走不得,要是你打个偏脚呢?掉落下来我好接着啊。”林呈祥站到一边,扶住楼梯。
梅香想骂他一声乌鸦嘴,但忍住了。她不想与他多嘴,顺着楼梯爬了上去。喜鹊还是有点怕她,跳到了高枝上。她站到一根手臂粗的枝桠上,居高临下地说:“好了,做你的伞去吧!”
“我要帮你扶楼梯。”林呈祥仰起脸说。
“你再不走开我就要唾你一脑壳痰了!”梅香说。
“你唾呀。”
梅香板起脸,咳嗽一声,将一口浓痰吐了下去。
林呈祥竟不躲避,一张嘴,将那口痰准确的接住了,喉头一哽,把它咽进了肚里,还啧啧有声的咂了咂嘴。
梅香涨红了脸,叫道:“你、你哪么这样贱?”
林呈祥说:“我为何贱,你心里清白。”
梅香不睬他了,除了不睬他她也拿他没办法了。她气鼓鼓的掰着那些紫红色的椿芽。新鲜的汁液立即粘上了她的手,芬芳的气息在她周身弥漫。不一会,围兜里的椿芽就够做两碗菜的了。鸟窠就在她头顶上,她很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小喜鹊,可又怕惊扰了喜鹊。她停止采摘,往下瞟瞟,林呈祥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她双手抱稳树杆,一只一脚站牢在树叉里,另一只脚尖踩住楼梯顶端用力往外一踢。楼梯哗啦一声倒到了地上,林呈祥惊得跳了开去,脸色都变了。他还以为她也跌下来了。梅香抱住树干,慢慢地滑到地面。
“没见过你这样的犟堂客!”林呈祥嘀咕着,提起楼梯到屋檐下去了。
梅香走到水井边,将围兜里的椿芽倒进木盆里,抓起吊桶打水。林呈祥又跑了过来把吊桶夺过去了:“力气活让我来。”
梅香气呶呶地:“你莫像条狗一样跟过来跟过去好不好?”
林呈祥打起一桶水倒在木盆里:“人家愿意当你的狗,你还不领情。要不是我这条狗守在后院,你睡得安稳?窗户都敲烂你的。”
梅香洗着椿芽,不理他。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燥热的汗酸味,令她憋闷,令她恍惚。在那个漆黑的深夜,在她的被窝里,她嗅到过类似的气息。春天的潮润地气从脚边升起,温暖的包围了她。林呈祥的影子印在她身旁,她有意无意的又朝它的头部吐了一口痰。她的面颊上有两个热点,那是他的鬼眼睛盯在那里。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正视过他刀口一样锋利的眼睛了。她将洗净的椿芽装进竹篮,正要站起,忽感一阵恶心,勾下头干呕了几下,吐出几口白痰来。
林呈祥在后面问:“是不是有喜了?”
梅香身子一抖,抓起篮子进了厨房。
吃午饭时,梅香抓了几碗坛子菜出来,辣萝卜,酸藠头,泡刀豆等。她都想吃,想起就馋得吐口水,可菜一上桌,吃上一两口,又觉寡淡无味了。刚吃了半碗饭,她就弯腰到一边干呕不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覃陈氏见状喜不自胜,问长问短,呕了几回了?是不是老想吃酸的?呵呵,只怕是有喜了呢,肯定是有喜了,老倌子,你赶紧把赵郎中请来把把脉!覃有道就放下饭碗,屁颠屁颠地跑到街上,把白须飘飘的赵郎中请来了。赵郎中将三根枯树枝般的指头搭在梅香的手腕上,闭眼沉吟片刻,一捋他的白胡须,然后起身拱手:“恭喜覃家有后了,是喜脉呢!”
天一断黑梅香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坐在灯前发呆。覃陈氏打了两个荷包蛋端进来,吩咐她从此之后家里的活就不用伸手了,出点主意就是,要多吃,想吃啥只管跟娘说,你要晓得肚子里还有一个人呢,你是替他吃呢!无奈她没有胃口,一沾就想呕,那碗荷包蛋摆在桌上都凉了。
有胃口她也没心思吃。她的喜脉是喜还是祸,难说。
她不晓得,如何过这一关。
她愁得眉毛打了结,懒得用水,吹了灯,和衣上了床,抱着一条被子滚过来滚过去。她没办法进入梦乡,各种猜测在她脑壳里打转。迷迷糊糊昏昏欲睡之时,一个可怕的场景出现在面前:她被绑在覃家祠堂的大柱子上,族长扯掉了她的衣服,围观的族人都看到了她白花花的大肚皮,接着族长扬起蘸水的棕绳,朝她的下身猛抽……她手捂住私处,粘稠的夜色压在身上,令她喘不过气。窗外蛙鸣阵阵,听来像是镇上人在议论她。这时有隐约的歌声穿窗而来:
窗子关起四四方,
一边姐儿一边郎,
虽然只隔一层纸,
好比云南隔湖广。
梅香清醒了,恐惧像滩边的水退了下去。他来到了窗外,声音很低,但刚好能让她听清楚。
新竹笋子嫩苔苔,
问姐为何不开怀,
瘪谷当作饱谷打,
窄处想到宽处来!
透过窗户纸,她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他的影子。他说的倒轻巧,这喜脉摊在你身上看看!你像条狗似的撒下泡尿就跑了,惹下灾祸也不管了,我要遭了罪,你也跑不掉……她心里想得乱七八糟,一股怨气慢慢地涨了起来。
“梅香,你莫忧,车到山前必有路。”
“滚开,你这条偷吃的狗!”
“如今事情还没穿包,你莫自己先乱阵脚了啊!”
“不关你的事!”
“哪么不关我的事啊?说到底,这事怪我,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你要稳住自己,爹妈都还蒙在鼓里,只要玉成那里过得去就行,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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