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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新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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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逃离一座城市》(之十)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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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荻的后背。

    这时候应该有人喊了一声,要出人命了,别让流氓逃了,快抓住他们。于是乘客们纷纷上前与歹徒扭打,最后将他们放倒。有人想拆开肖荻和被他护着的姑娘,但没有成功。肖荻死死地拉住了沙发的底座,护卫着他身子底下的弱小生命。那人见状,连忙大叫,司机,快往公安局。

    当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人们的正义和良知,现在都蛰伏在心底,等待着一个人去唤醒。唤醒这些人的正义和良知,青年作家肖荻认为责无旁贷。否则,他的良心便会受到折磨,他从此便会在良心的谴责中度过一生,他从此就不必再去谈什么文学与写作,去开掘这世界中的人的心灵和幽闭的灵魂,他将没有这种资格。

    五名歹徒被抓获了。公安干警费了很大力气分开了肖荻和那姑娘。

    肖荻被送到了医院,警方和医务人员全力抢救,但是肖荻没有能救活。

    肖荻死前,说了一句话:到瓢城找我的朋友方芥舟……

    乘客们在急救室外哭成一片。那位被救的姑娘哭倒在地上。

    肖荻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完成了他作为小说家的一部气势恢弘的最精彩的杰作。

    我与姜广平的绝交也正是因为肖荻的死。

    姜广平一直关注着我的《逃离一座城市》的写作。在我写肖荻的死时,他笑了,他说方芥舟,你又开始编织起现代童话来了?

    我骂道:狗娘养的,请你滚开,我看者你就觉得龌龊。肖荻还活着,可你却死了。你写完《南方以北》后就死了。

    肖荻把光荣留给了城瓢大学。见义勇为的英雄肖荻,青年作家肖荻,给瓢城不只带来了感动。从那以后,很长时间里,人们的心里都有有个英雄之躯在叩问自己:当时如果是我,能不能像肖荻那样挺身而出?

    瓢城大学为肖荻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由市长亲自支持。我泣不成声地向人们介绍了肖荻短暂而永恒的一生。市委书记宣读了悼词。几个女大学生代表全校学生和全市青年向肖荻的遗体献了花环。她们从北山上采集来各种花朵,含着泪编织出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花环。那个被救的姑娘一身重孝,站在肖荻的遗体边上嘤嘤哭泣。人们说,她已经哭了天三夜。

    我看见了欧阳文治和舒君君。欧阳文治作为大学校长戴着墨镜臂缠黑纱站在教师队伍的最前面。他所摆出的是那种沉痛哀悼的格式与表情。舒君君现在则站在人丛中。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现在,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英雄和他们无关。

    英雄其实也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那个叫肖荻的人的最要好的朋友。我看着肖荻的遗像,突然觉得肖荻愈来愈高大,而我则愈来愈渺小。人可能很猥琐,但只要在那个需要他死的时候去死了,他便死得其所,便很伟大;人可能很可怜,但只要做人的良知还未泯灭,他还可以算是一个完人;人可能有很多种死法,肖荻选择了最出色的一种。

    肖荻因此而闪闪发光。

    我说过,肖荻的死让我觉悟到了我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我得走了,这下我真的得离开瓢城了。我对瓢城已再无半点留恋。因为,肖荻死了。

    在我收拾行装即将离开瓢城的时候,马一天从雪湖来到瓢城,找到了我。

    怎么,老方,这是怎么了?

    我停下手里的事,静静地看着马一天。我料定马一天又来追债了。

    马经理,你又来了,我说过,我一定会还你的。我知道,你这个人比较讲义气,我想你不至于逼人太甚吧!

    马一天哈哈大笑,老方,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姜广平告诉我,说你要走了,我们朋友一场,我总得要送送你。

    谢谢,马经理!你还有要说的吗?我料定马一天不仅仅是来送送我。

    马一天说,明人不做暗事,有些事得告诉你,上次在风花雪月厅,是我的手下打了你,那是迫不得已,我主要是不想撕破面子,但那是打错了,因为你几乎什么也不懂。

    我心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

    我还想告诉你上次进的沉塘的中堡蟹,我已经作了处理。烂得变味的扔掉了,其余的全制了醉蟹,可能成色会差一点,但也能挽回些损失。我还想请你回来,继续合作。我发现,你是一个很诚实的助手。在当今商界,确实难以找到方先生这样的人了。

    我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再回到生意场中的。

    马一天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然后说,方先生怕了?其实,几起几落在商界是常事。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偶尔失手是正常的,常在海边走,难免不湿鞋。再说,你帮公司也赚了不少外汇,折去这三十多万,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

    我不是在乎什么,我是怕了,生意场上,人太残酷,像王三这样的人,我是怕再碰到了。

    这也没什么,时间长了,经验多了,也就能成为一个成熟的生意人了。马一天说。

    不,我不想拥有这份成熟。再在生意场上呆下去,我也会变得残酷无比,那就比王三更可怕了。谢谢你,马先生,我会记得你的,你是个很仗义的人,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如果到了同一条船上,那就难说了。除了生意上的事,有什么需要我的,马先生吩咐一声,方某自当效命。我走了,再见。

    马一天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下。马一天的眼神告诉我他心中对我有几分留恋。

    这似乎是某种象征,在我离开瓢城这个著名的黄海之滨的城市时,由一个我原先素不相识的马一天来送我。这时,这一个夏天和秋天的所有经历突然全涌上了我的心。一颗蓄积了好长时间的硕大的泪珠,就这样从我的眼眶里慢慢掉下来,在阳光中晶莹生辉。

    一九九六年二月初稿

    一九九六年五月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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