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应文是我的老师。在一九七七年那段难忘的rì子里,夏应文在我初中生涯的最后时刻才粉墨登场,一下子成了方圆几十里之内人人皆知的好语文老师。当然,我得讲实话,在此之前,他便是人人皆知的好语文老师。至少我们蒲塘人都知道夏应文的学问是相当不错的。
天,你看我,现在都扯到哪里了。怎么扯啊扯的都扯到了老家蒲塘了。
没法子了。树高千尺,其根一也。人嘛,总有所自的。你就听我唠叨了。
夏应文练毛笔字是很刻苦的。他的毛笔字也相当不错,达到了我们蒲塘村书法家的最高水准。这个人除了毛笔字是我们蒲塘大队最好的,还有,一点是其他人所无法比拟的,就是他在我们蒲塘大队的青年人中是最求上进的。这个六八届的初中毕业生,没有与人家一起瞎起哄,去搞什么串联造什么反的。初中毕业后,他在他的父亲的保护下,做了一个逍遥派,每天都在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思想和认真阅读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你到此应该知道一点了,夏应文和他的爸爸都是很具有远大的政治眼光的,世道不可能永远这么乱下去。我到此也就不得不非常佩服夏应文和他的老子:他们什么样的时代都能把握住。
我在一九八六年的夏天很不幸地与夏应文成了同行。一九八五年,夏应文调进了水廓中学。成了水廓中学著名的语文教师,钱梦龙一般地在水廓中学老成持重德隆望尊。夏应文同志一段时间里曾疾病不断,吐血不止。后来,他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这都是因为他的两个儿子和他的一个女儿很争气的原因。他们都考取了大学。甚至他的大儿子都已经是一个著名的博士了。
但我对这个钱梦龙般的人不太喜欢。他是博士的爸爸也无法让我对他产生什么好感。因为,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在无产阶级特殊时期的那段rì子里,他扳倒了这个村子在外面做大事的方诗铭。方诗铭就是我爸。我对夏应文无法产生好感,尽管我对他的教学水平是很首肯的。确实,在那个时代,夏应文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老师。说来你可能还不相信,夏应文对我也确实器重,他在我身上所付出的感情与功夫是超于常人的。他对我的刻意栽培,常常使我觉得他是不是要救赎他内心的某种负疚。因为,可以肯定地说,我的父亲后半生的落魄是与他有直接关联的。后来我母亲的死与他也不无关系。他非常有计谋地将方诗铭同志摆平了。在作弄方诗铭同志的那段rì子里,我们蒲塘大队的很多人都似乎看见了躲在幕后jīng心策化的夏应文同志,诸葛亮一般,帮着他的父亲打败了我的父亲。你不得不佩服夏应文的手段,他将方诗铭打倒在地,他没有再踏上一只脚,而方诗铭却永远地无法爬起来了。真到今天也没有爬起来。方诗铭落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政治问题。如果是政治问题,一切都好说了,父亲也可以平反了。方诗铭落败是作风问题,女人问题。夏应文jīng心设计的一个美人计的局子,让父亲中弹了。那个女人,竟然就是夏应文的妹妹,那女人我知道的,已经跟蒲塘很多男人都睡过了。父亲栽在她的身上,确实是我们所想不到的。为这事,我们一家人有几个月都不与父亲讲一句话。后来还是母亲撑不住了,她怕父亲想不开,寻短见。
现在我就要与我的夏老师成为同行了。这是我很不愿意的。水廓中学有我过去很多老师,我都愿意与他们一起工作。我很愿意与他们一起共事。但我唯独不愿与夏应文同行。
但我得承认,夏应文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夏应文也很欣赏有才华的人。但是他更赞赏财才兼备的人。世道已经变化,人的心态也已经发生变化。夏应文是对的。但世事的变化有时让人觉得难以接受。譬如,夏应文那个不谙世事的丫头夏梅芳不知怎的,就迷上了她的同村的一个文科大学生。那个大学生叫方芥舟。对,就是我。我到水廓中学工作后,就住在夏应文的隔壁。在水廓中心小学做教师的夏梅芳经常有某种借口到方芥舟的宿舍里去。她可能是去借书,也可能是去探讨一个关于写作的话题。总之,我们的夏梅芳被方芥舟彻底地迷住了。她常常用她的那一双美丽的小眼睛去专注地看着方芥舟。夏应文知道女儿有这样的行为之后大为光火。他不让女儿吃饭。他把他的女儿关了三天。他认为,方芥舟的才华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他们方家已不是过去的方家,我们夏家也不是过去的夏家了。一切都已经变了。
夏梅芳被关了三天后痛苦地对她的父亲说,爸爸,我可以忘掉那个姓方的了。夏应文说,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你等着瞧吧,方芥舟那小子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在水廓这个地方工作能有什么出息?
其实,我有没有出息是很次要的,在夏应文的心中,他又何尝一rì能够忘记过去生活的伤痛?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坚信一点,伤害过别人的人,他的心中也同样留着无法逝去的伤痕。他怎么肯把一个他曾经伤害得很重的人或者这个人的后代天天安排在自己的眼前呢?那无疑是每天在提醒他自己曾经的罪过。他的良心经不住这样的反复提醒的。
夏梅芳,我是知道的,她后来选择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小伙子。不过,她成亲的时候,我确实没有什么痛苦。一来,我不知道夏小姐对我曾动过情。二来,我也不会选择她做我的老婆。毕竟,上一代的事我还记忆犹新。那是一种痛苦,不会轻易被我忘记的。这就像夏应文一样。
何况,我还是有盼头的。丁亚琼毕竟已经与我有了终生之约。我想,丁亚琼应该不会随意毁约的。
接到夏梅芳的信是在这以后的第十个年头。在信中,她说她很后悔,当初她应该坚强一点的。她现在很痛苦,她的丈夫是个赌棍,而且,经常出去搞不三不四的女人。错过了你方芥舟是我的终生遗憾。现在,我也懂得了许多,这人世间,有许多东西是很可宝贵的。你方芥舟就是很宝贵的。可惜,我在那时,过于屈从了我父亲的意志。不过,时间还未流逝得让人觉得遗憾终生。毕竟,这时候,我还来得及对你说一声,方芥舟,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我爱你。
读完这封信后,我是很感动的。但是,这时我的儿子已经六岁了。我除了对夏梅芳表示同情以外,我已无法给予她什么帮助了。尽管这时候我已经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是有点幼稚的。老子的事与女儿有什么关系呢?但想通这一点又有什么用?都什么时候了。夏梅芳,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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