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九月,三日,辰时。
今日,大风。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水战是这个样子的。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没有打过水战,但总算还看过以前的战史典籍,里面自然有一些内容会涉及到水战。我一直以为水战说白了也就这么几个步骤:远远看见就用箭射,能射死几个敌人就射死几个;靠近一点后则扔标枪、扔油罐、扔火炬,这一点跟城池攻防大同小异;等到两艘船已经接近得不能再接近时,你就可以有两种选择了——
你可以下令让舵手将船直直开向对方,狠狠撞过去,直到将敌船撞成一堆无法再拼接成原型的烂木头,顺便测试一下这艘自己正在乘坐着的船的硬度;当然如果你对自己的船只的硬度没有信心,你还有第二种方案可以采用,那就是将自己船上的兵挪到对方船只上去,用手上的刀枪棍棒将穿着不同服色的敌军杀成片甲不留——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跳帮肉搏。
“咻!”
就在我的全副身心依旧沉浸在眼前这幅波澜壮阔、残酷暴力的大水战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突然侵入我的心神,用几乎刺破耳膜的姿态才将我从那副灵魂出窍的状态中拉了回来。而当我好不容易回过神的时候,我的视线里竟多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黑点,正在迅速侵占我的视线!
出于某种还来不及反应的直觉,我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
“当!”
及时挽救了我人生的,是一杆从旁扫出、在千钧一发间清除黑点的精钢长枪。
我瞥眼看向甲板。见鬼,原来是一支不知道想飞往何处的流矢,竟在空中穿越过了层层人海,射向了倒霉的我。
“觉明,搞什么?”孙策狐疑看着我。“在战场上也能发呆?”
“……”我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才指着江面上激烈的战况,小心翼翼说。“这就是……水战?”
“现在你明白了么?”孙策顺着我的手指,将视线压向战火纷飞的战场,我看着他深沉的瞳孔里映出的火光格外耀眼,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深深埋藏在了里面。“为什么,我执意不让你亲身参与这场战争的原因。”
是啊,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我转过头,重新用精神接续上,刚才那场被流矢强行中断的噬人火海。
雨,一直没有停止落下过。
难以想象,这是一场只开展了一炷香时间左右的战争。
江面上有很多船,多到我没办法一一去数,只知道隶属于黄祖的船只比我们多出好几倍,刚刚那庞大的船阵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快要将整条长江塞爆的画面,光是看一眼就教我不寒而栗,几乎就夺去了我的战意。
但就是这么一群威武庞大的水上雄狮,被几十艘轻快的走舸这么顺风一撞,火油一起,立刻就将这海面变成一片瞬间侵吞掉无数生命的红莲地狱。
大风加上大火,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搭配。
而现在的现在,这些战舰中的大部分都变成了燃烧中的废船,没有人操控船只,所有人都忙着避开船上的着火点,却还是不停有人惹火上身,慢慢变成一具即将掉落长江的焦黑尸体。但在这片江域上,他们脚下的船只就已经是唯一可以提供支撑给他们,不让他们堕江的落脚点。但木头制作的船很快就会被烧毁,他们所能剩下的唯一选择,就只有立刻跳江,才能远离这片可怕的火势。…,
但跳江也不是活路,因为我军的先锋并没有远离,周瑜、程普、韩当这三位军团在放完火船之后立刻改乘了走舸,连同早已压上去的中后军,一起在所有着了火的战舰旁不断游离徘徊,一波又一波的,持续用仿佛不要钱似的万箭齐发,不停收割着廉价的生命。
落入水中的,暂时还幸存在火船上的。
都是直接通往地狱的捷径。
后退也没有用,战争的一开始,黄盖将军就领了五千兵力和三百艘战船直接疾驰向敌军后方,截断了黄祖军的退路。以他这么多年来行军打仗的经验,如果由他来封堵后路,我想应该不会出现漏网之鱼才对。他会采取的战略也很容易想象,尽管我对水战和各种战船都只有一知半解的程度,但我还是依然能够猜想到。
凡是战船,都有攻守兼备的特点,而艨艟又是其中里面防御最高的船种。与其它种类的船只,会在上面筑女墙不同的是,艨艟整个船舱与船板由牛皮包覆,除了防御普通的箭矢落石之外,还可以作防火之用。两舷各开数个桨孔以插桨船供橹手划船。而甲板以上有船舱三层,同样也以生牛皮包裹住,防止敌人火攻。
有了可以防止火攻的艨艟,剩下的就好办了。如果我是黄盖,我肯定会将所有艨艟首尾相连,以作江面上会浮动的堡垒,让敌军冲不出去。然后再利用走舸速度最快、转向最灵便的走舸在敌军已经溃逃的散乱军阵中横冲直撞,用我最拿手的乱中取利,想怎么宰人,就怎么宰人。
这样的场面足够混乱,却完全称不上是混战,这跟半个月前,我攻打夏口港的情况是一样的。这是一场大屠杀。
这个屠宰场,绵延了整条长江。
除了我的预备队兼马上就要转变身份的攻城队,除了在这艘旗舰上负责指挥的孙策和孙权,所有人陷入了这场疯狂的杀戮情绪里。他们变成了真实存在的阎王爷,用手中的箭、用刀、用枪、用火、用手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将身为敌军的同类,追杀成一具具焦黑破烂的尸体。然而站在这条屠杀界线外,仿佛被这个世界切割分开的我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乐在其中。
突然间,我觉得心里很难受。
说实话,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怎么讲仁义道德。从军第八年,我杀过不少人,我不会强调我挥下屠刀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很无奈。就连手无寸铁的降卒百姓,我手上也不是没有他们的鲜血,但那都只是一瞬间,用一戟就能结束的事。我从来就没有这么真实感受过,这种杀伤人命的体触,只在事后冷静下来,我才会像鳄鱼流泪似的,勉强有那么一点点虚假的觉悟。
但是现在,当我看见敌船上那一个个被烧成火团的人,为了缓解身上灼肉炙骨的剧痛不由自主纷纷掉进江里的画面,我竟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仿佛此刻的天气是十二月的寒冬。而那一声声响彻天穹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就像是一把被完全磨钝了的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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