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京城最盛大的事,非司马丞相府的三公子司马瑾迎娶大靖皇朝先帝的十五公主储凤仪莫属。帝储君行尊司马庶乃是两朝勋臣,身份地位显赫,不仅为十五公主修缮了公主府,更将后库珍藏的宝物不计其数赐予储凤仪。一时间司马相府的风光无两,引尽帝都臣民羡慕赞叹。
婚宴设在公主府,既然储君行也亲临,其他臣子自然不敢冒大不敬之罪,早早就聚在会客厅,等候接来驸马的仪仗到达。
公主府上另辟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幽静庭院,储君行就歇在里头,避开外头那些纷杂琐事。横竖他只要主个婚,等仪仗到了,自然有公主府的仆从来请。十五公主也是个想得周到的,派了个会功夫茶技的小厮来给储君行表演茶艺。储君行就乐得安逸,在竹林亭子里躲懒。
殷九墨穿过碎石小路,储君行正喝着小厮奉上的功夫茶,点了点头吩咐骆冰打赏。骆冰领着小厮走开,储君行瞟了眼殷九墨,笑道:“茶是最新的嫩芽,不错,你也来坐着喝一盏。”
殷九墨见惯他没心没肺的样子,稳妥地接过他递的紫砂杯尝了两口,放下杯子才说:“我转了一圈没见到馥大人,要不要去接他?”
储君行像是没在听殷九墨说话,眼睛看着竹林外正接过骆冰手中银两的小厮,轻笑指了他道:“那倒也是个妙人儿,泡一手好茶。”
殷九墨随他所指望了一眼,对储君行满不在乎的态度不禁皱眉。储君行这才转回目光,笑着说:“怎么?你是对朕不满意?”
殷九墨轻叹,“臣不敢。只是君上对馥大人,终究狠心了点。臣分明还记得馥大人中毒垂危那时,君上是着急透了的。可才一转眼的时光,君上却又那样——”
储君行手中紫砂杯重重往石桌上一放,噔一声清响,立即噤住了殷九墨的口。储君行却不恼,只是笑,“你心疼了?”
此时殷九墨也莫名有了要拔剑引颈的念头,干脆倒豆子一样把心里话说出:“君上难道就不心疼?纵然馥大人忤逆,君上又何须一边爱着他,一边却又下狠手折磨他?馥大人性子看似随意,实际可能刚劲得很,君山就不怕折了他?”
储君行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这么了解那个忤逆东西,那你又了不了解朕?你当知道朕哪怕再爱他,却宁可折了他,也不喜他背着朕耍那么多心眼。千渊不止长得像臣绛,性子也像,看似随和好亲近,心眼却比谁都多。朕现在想起来那时唯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早一步对臣绛下手,毁了他的一切让他安分待在朕身边。若早这样,他或许今天还恨着朕,但绝不会离朕而去。所以,你就少为千渊操心吧,让他早点认清形势,乖乖伏在朕脚下才是对他最好的事。”
君上要的不是一个爱人,而是一只宠物。殷九墨不知怎么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却不敢说出口,只好沉沉一叹,表示已了解储君行的想法。
储君行又笑:“九墨,你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这不像你。这朝廷上下死了任何一个人,你可会为谁皱一下眉?为何单单一个馥千渊,竟叫你放不下了?”
这话竟有了疑虑的影子了。殷九墨心里一紧,忙站起身道:“臣不敢。臣只是——”
储君行却只是摆一摆手,淡淡说:“坐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隔着庭院传来一阵笛音。吹着呜呜咽咽的曲子。
储君行心里一动,停了话语侧转头细细去听,脑海里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馥千渊的情形来。那人在船头吹一首艳曲,和歌姬的唱词。紫衣风流,眉目冷俏,让人心动得很。
骆冰趁好遣走了小厮折返回来,见储君行出神样子,便说:“我去看看是谁在吹笛。”储君行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骆冰就绕过林子转到隔院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可巧了,竟是馥大人在那院子里头。要不要我去传了他来?”
储君行淡淡一笑,对殷九墨说:“你看看,他果然是心性强劲得很,朕不见他,他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要见朕的。”又问骆冰:“他一个人在么?”
骆冰答“是”。储君行站了起来,“那朕就自己走一趟吧。上次的事,他定然是恨透了朕。也不指望通传一遍,他还能乖乖地来。”
说罢也不等殷九墨骆冰,两手负在身后悠悠地去了。殷九墨和骆冰跟上也不是,不跟上也不是,互相看了一眼,为君上安危计终于还是决定跟上。只是不敢太近,就远远地落下一截。
储君行走到院墙的青瓦菱花轩窗下,笛声忽然停了下来。他心里想着馥千渊那人该是恨着他,又该是因为他长久不召见,或许凄楚也未可知,有心想要待他温柔些。便隔着窗望了一眼,摸准了他位置不妨悄悄过去偷个香。
谁知这一眼望见,竟教储君行蓦地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