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媱君也是步履不稳,几次想甩了他手,却觉他手指冷硬,掐得极深,竟像是嵌进了皮肉一般。
卫昶一站停,高声道:“媱君姐姐虽为中原汉人,寄居上都国公府已有近十载,又乃癸巳年女科进士,久来已视瓦剌为故土,更如鄙府兄弟姊妹的手足一般,从来不分里外,向来总说心中有愧,不知怎么方能报效培育之恩,如今既已入仕,总算是报答了朝廷那一盅,便只余下我额祈格这边了,今日这喜事,自然是,想要将额祈格认作义父,以图后世名正言顺地报答反哺之恩。”
此话一出,席上主家三人皆是怔异,席下骤时议论纷纭,却净是笑语畅言,方才那友人臣子哈哈道:“原是国公爷意欲多认一名娇女,倒也确是个喜事,恭喜,贺喜。”卫昶望一眼甄媱君:“怎么,还不说个话?莫非还不愿意?”甄媱君连忙抱了袖子,俯下躯去,朝兀良合真道:“阿昶所言,恰是媱君所思,这些年国公爷向来待媱君如女儿一般,媱君一直也想得个名分好生侍奉孝敬国公爷,无奈害怕高攀,迟迟不敢说,今日正好厚颜剖出肺腑心思,还望国公爷成全,媱君……从今往后,必事事孝奉于义父之前。”
兀良合真面色已乌云蔽日,却是不动声色,就手握了案上琼馔,捏得发震,看得旁边的朱氏发颤,纵不贴近,已能听见老爷的指骨在咯咯作响,着实已经气得不浅,想自己的这名儿子同院内其他两房的孩儿一样,自幼最敬父威,为了一个甄媱君,却是两次直面相迎,一次为着小妞初潮恳父请御医,这一回,竟是不留情面地将兀良合真的心意打了回马枪,当了这么多臣属与家人的面,话已是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兀良合真再是喜爱那丫头,这份收入房中纳为己用的心思,怕也只成了春水一江,愈想愈是心惊,朝下面的儿子蹙眉低斥一声:“撒什么酒疯,胡闹!”又敛色朝兀良合真哀恳:“爷千万莫怪,阿昶喝多了。”
一个酒嗝上喉,卫昶面色似又染红了几层:“儿子今日确喝得多了,”又朝甄媱君道:“那接下来,就由媱君姐姐自行做主了。”说了便将过来搀的家奴一搭,晃着两条长腿回了条桌后。
甄媱君呆了片刻,腰身一弯,立时趴伏于地:“还望义父成全媱君尽孝心。”
兀良合真将翡翠馔往桌面上一磕:“义父?好个义父啊!”牙关已在碰撞,眉目依旧从容。席中诸人只瞧得那柱国公浓眉起伏,唇际含了笑,似是并无不好,但听他说话,又是十分怪异,一时听不出名堂,看不出喜恶,也不晓得是继续恭贺,还是如何是好,皆是僵在当场。
正是冷场,国公夫人瞥了一眼府中主内务的长随。老家奴反应极快,忙是唤人予客人一一满酒,又令舞起曲出,才是暂且消了难堪局面。
夫人两条眉一动,笑道:“今日太过匆忙,诸位与我家国公爷俱是酒劲上头的人,遇着个喜事便忙不迭要说,却不知拜房爷,结谊亲这种大事,哪里能嘴巴一说就做了,细则留待以后操持罢。”众人见这国公夫人救下局面,忙呵呵应承下来,抹了一把汗,再不多提半句。
一场宴下来,宾客由府上管家与家奴牵引,陆续离了国公府,院中只余空馔净盘,恁的寂清,兀良合真并不回屋,只叫家奴将甄媱君强行送回院内,也不准其他人离场。
国公夫人毫不惊讶,半倚了大圈椅内,边是憩着,边是半垂眼瞧着。朱氏比不得夫人一分的沉稳,早起了不祥之兆,待四面安静下来,见兀良合真脸色黑得难看,已慌乱不堪。
卫昶犹自红脸耳赤,在位子里轻甩开家奴的手臂搀扶,抱袖上前,语意混沌,却竟是略带几分盈笑:“额祈格——”话没说完,兀良合真大大变了脸色,冲下两级阶,开声怒道:“好啊,好啊,当众逼你自己老子啊!”说完便扬起手来,一个耳光毫不吝啬力气地摔到他半边脸上,啪一声的蛮力,刺得在场众人心肉一跳,一见那少爷,本就有几分醉酒无力,已被主子打得退后半丈多远,好歹不曾摔倒,一站定,嘴唇却破了一半,血丝滚到了下颚。
卫昶食指一勾,抹去血迹,原是佝偻的身子挺直了几寸,朝前走了几步,迎过去。朱氏脑袋一炸,跑过去抱了儿子阻在半途,又转头朝兀良合真道:“阿昶是喝醉了……阿昶是喝醉了。”
兀良合真从不见儿子这样忤逆过,自小到大,府上哪个孩子不深惧父威,这名儿子对着自己,从来都是低头称臣,现下竟是反到这个地步,再见他毫无悔意,反是挑衅与得逞的姿态,哪里还能平得下心怒,几大步追过来,正欲再打,却听背后传来夫人声音:“事已至此,满朝明日都晓得小媱君是国公府上新收义女,老爷纵是将阿昶打死,又有何用呢。”
兀良合真素来尊敬原配,现下却是怒发冲冠,听不进半句,稍一犹豫,又是气急复卷,抬脚要去踢这忤逆子,朱氏惊呼一声,欲要用身子护住儿子,却被卫昶推了一边,抬面扬眉,竟是一派悉听尊便。
那国公夫人冷哼一声,唤了一声手边家奴的名字。
那家奴正是看这后院责罚看得心惊,猛一听夫人,连忙“啊”了一声。
国公夫人淡然吩咐:“你去把家中的惩戒棍拿来,既然老爷要打,干脆打个痛快,打到死为止,这样一巴掌一腿的,打一夜,怕是也消不了老爷的心头恨,还是那粗铁棍好,一两回下去,便直接送这不孝子归西,明日直接挂了丧幡出去,就说我国公府刚是认了个义女,便又失了个亲子,然后再找人去扑灭外头的那些非议猜测同流言蜚语。”
兀良合真被妻子一席话说得冷静下来,虽余恨不消,到底还是免了动粗,拂了袖便离了庭院。朱氏双泪长流,捂嘴恸哭,趴了国公夫人面前:“多谢大姐,多谢大姐。”
卫昶走过去搀起娘亲,拢了敞袖,朝夫人跪下,嘴角已是肿得翻起,说话含糊不清:“阿昶多谢母亲大人出言维护。”
国公夫人见他一个翩翩贵胄青年,星目剑眉的容姿,此刻嘴歪脸斜,狼狈难堪至极,偏还强留了仪态,也不晓得是好气还是可怜,走过去,停了许久,冷道:“我那几句话哪里有本事维护你?分明是你自己筹谋得太好。我最见不得吵闹,偏偏这天下最难看的争吵落在了我家,你为了小媱君穷极心思,大庭广众,借酒装疯,又趁着身负皇命,要出使外地的机会先斩后奏,你用君威压制你额祈格,确实叫他动不了你,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可你从此置你们父子关系如何是好?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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