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理会她,上前一步,又后退一步。
我知道,他心里很苦,我还知道,他混到今天这个份上,是不愿意让自己过去的部下看到的,所以,我要给他缓冲时间。
果然,他稍作调整,扬起了头来。岁月,摧残了他的青春,摧残了他的才华,摧残了他的命运,但他的仪态还是那样整洁,他的神色还是那样自若,他微微冲我笑着,在这笑里,我却看到了凄伤和悲凉。
严拉练看出找对人了,捅了我一下说:“你看人家!这才叫酷呢!”
钟玉奎打量了她一眼,唇际激起了一波含蓄的笑纹。
“听说你出息了。”他的话音还是那样,起伏不大,但节凑分明:“当了大记者、大作家。”
看来他一直默默关注着我。
“你们都行啊。陈子阳成了大干部,任光定发了大财。”没想到他对我们如此熟悉。
我巡视着他的棚子,赞美道:“老钟,给你个狗窝,你也能改造成皇宫啊!”
“这话!”严拉练显然对我“狗窝”的形容不满。
钟玉奎望着严拉练,赶紧提我解脱:“狗好啊,有时它比人还可爱哪!”
说着,他起身拉过两个小凳子,惭愧地笑道:“幸亏你们人少啊,来,坐,再来一个人,就要罚站喽。”
我的屁股刚一落下,就给了严拉练一个眼色。
她一眯眼儿,给了我回音。然后对钟玉奎说:“老班长,你们先坐着,我出去一下,今儿个呀,要让你们老战友喝个痛快!”
利利索索的她,撂下一番话,转身便走了。
她要去找酒店,这是我事前安排的。
可,在她离去后,期待已久的战友重逢,并没有出现激动人心的热烈场面。
钟玉奎的木讷和僵硬,出乎我的预料,也压抑了我的一肚子话语,从何说起呢?
“到北京多久了?”我突然变得正统起来,就像是一次采访。
“八九年了吧。”他依然沉着脸,
“孩子呢?老婆呢?”
他睫毛儿抖了抖,没有回答。
看他一脸难言之隐,我没话找话道:“咱们三十多年没见了吧。”
他的肢体语言极其轻微,几乎看不出已经认可了。
再说什么呢?
他轻轻瞥了我一下,问道:“你这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简要介绍了其中的经历。
正说着,手机响了,严拉练说在一家酱骨店开了包厢。
当我约着钟玉奎和他的伙伴一起去吃饭时,竟然遭到了他的拒绝:“我们就不去了。他要看摊子,我还有事儿。”
估计他这是卑微心理所致,再和风细雨是不行了,于是我掏出了自己的手绢,用打火机点燃了,威胁他说:“你信不?你若不去,我就给你烧了这棚子!”
他无奈地望着我:“你呀,还是那样!”
他独自站起了身,去角落的脸盆架上洗了洗手,这才对我说:“好吧,我去坐一坐。”
“他呢?”我又问道。
他知道这是指谁,答道:“虽然是烂摊子,总得有人看吧?”
包厢里的一桌酒菜极为丰盛,严拉练像个女主人忙着为我们分菜、斟酒。
我端起酒杯向钟玉奎敬酒,他看着酒杯,问我:“你能喝多少?”
我比划着酒杯说道:“这样的酒杯,十七八杯没问题。”
他微微拉下眼皮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拿过了扣着梅菜烧肉的大碗,又向严拉练要过了一瓶“口子窖“,用自己的酒杯丈量着,一杯一杯地往瓷碗里倒。到了二十杯,他停下了。
我和严拉练都十分惊异地看着他。
他不紧不慢端起了一碗烈酒,说道:“一杯一杯的太耽误功夫了。我还要到地下室去做些事情,人家等着呢。这样,我一气干了,你们慢慢喝。”
还没等我进一步反应,他的一碗烈酒已经“咕咕”地灌进了肚子。
我索要那个瓷碗,想效仿他,可他却用手握着,阻拦道:“别呀,这样伤身体。你们慢慢喝。”
严拉练无不敬佩地将一根棒棒骨夹进了他的盘子。
我喝下一杯酒,他啃了一口棒棒骨,严拉练也默默地跟随了一杯酒。
等我喝下三杯酒后,他再次站起来,要告别。
我知道挽留不会起作用了,也就任由他去了。
临到门口,他扭过身子对我说:“我让老赵过来。就是那个收摊子的。他也是越战伤兵,当过侦察班长。”
难怪啊!
老赵的风格跟老钟迥然不同,他走路“噔噔噔”,进门带着风,说话也是高调嗓门,一看就是个急性子。
当他入座后,我首先问他老钟到地下室干啥去了,老赵直言不讳地说道:“烧锅炉,这差事他兼顾了好几年了。”
严拉练也带着好奇问老赵:“老钟的老婆孩子在哪里?”
“唉!”一提到这话题,老赵就捅伤地叹息。
“到底怎么了呀?”我进一步追问。
他摇晃着凌乱的头颅说:“他那有老婆孩子啊!”
“啊?”
我也随着严拉练惊讶。
老赵一边喝酒,一般解说……
老钟被押解回家后,那个大辫子记工员就离他而去了。
是啊,在那个年代,谁肯嫁给一个俘虏兵啊!
蒙受耻辱的钟玉奎害怕人们的怪异目光,自愿去了河滩湿地,当了一名护林员。他吃住都在一间草棚里,过着远离人世的生活。香港回归那一年,河滩里跑来一名躲避家庭暴力的女人,那人跟他是邻村,知道老钟的为人,两个人便住在了一起,不久,女人的丈夫带着一帮人马找来了,将老钟一阵殴打,又告上了法院。老钟跟那女人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可那女人的丈夫有势力,关系硬,给妻子弄了个精神障碍的证明,这样,老钟就成了诱 奸弱智女人,被判了三年徒刑,出狱后,无颜回乡的老钟便漂到了北京。后来,老钟听说那个女人离婚后得了尿毒症,他收废品挣得辛苦钱大部分都寄给了她,直到她病逝。
提起老钟,老赵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说,老钟这人心肠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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