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80后的春天

    半年后，我已经从当初的臭小子变成了宏哥，我成了一个小世界里的小皇帝，但我没觉得高兴，反而是一种失落。我多想成为中国军人中的班长型人物，可现实是我成了黑社会中老大型人物。你们或许会把那些叫我老大的人称为马仔，但我告诉你他们也是我的兄弟。

    我的身后有二十多号兄弟了，也许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也许是生死兄弟，但我全称他们为号子里的兄弟。这些人中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刘海，他从来没有叫过我老大，也没有向任何人妥协过。他不和别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当然在监狱里用独来独往形容一个人可能不太合适，但我想表达的就是那样一种心境。我们住在同一个班房里，由于我的原因他再也没有受过别人的欺辱，但他从来都没有向我说过谢谢，哪怕是一句。多年后我想明白了，其实那时候我不是老大，真正的老大是他，他独立生存的能力。一个可以在监狱里不用拉帮结派，依然活着走出监狱的人，在他身上定然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毅力。

    陈强又来看我了，他比以前瘦了，眼睛少了以前的锐利光芒。陈强告诉我他恋爱了，是一个汉族姑娘，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我不知道自己该祝福他坚持下去，还是该劝他放手，回汉通婚真正能够走到终点的太少了。

    我劝他放手吧，别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们是回族，我们有信仰，回汉不一样的。

    他笑着说，信仰！我们的信仰是川流不息的前定，是下临诸河的后世，信真主，信天仙，信经典，信圣人，可我们做到了吗？我们喝酒吸烟，我们的所作所为有几条是符合自己的信仰的呢。

    我无言以对，的确我们吸烟喝酒，我们的行为早已逾越了我们坚定不移的信仰，我们是伪信者。在我的兄弟姐妹中，除了陈强外，别人都是喝酒的，无论回汉，也不管男女。

    我问他家里人的态度。他说谈不上多反对，但肯定不会支持，他相信自己可以说服的。我告诉他想好了以后就坚定的往下走，生活是活给自己的，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关于回汉通婚的部分后面还会有说明，我要向读者们阐明什么才是真正的穆斯林，让你们了解真正的伊斯兰，让所有的伪信者看到信仰的光辉。80后和90后的年轻人心中迷失了一些东西，那是一个人立身的根本。不是金钱、地位、车子、房子，这些实际却又落俗的词可以比拟的。

    陈强走了，可关于信仰我想了很多。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群戴着白色礼貌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耕耘的人们，他们就是我的父辈们，西海固贫穷山区永不屈服的老回回。随后是坐在清真寺里诵读赞美诗的阿訇，我听见了一连串的经文从他的口中流出，飘过群山环抱的故乡传进了我的耳朵，虽然我不知道那串经文是什么意思，但我的心在那一刻明净了，不含一丝尘垢。后来我再也没有喝过酒，也没有抽过烟。我是因为信仰伊斯兰教放下抽烟喝酒的，可让我坚持下来的不单单是信仰，更多的是习惯。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了一句话“不会吸烟喝酒的男人不可靠”，我当时就笑了，我在想，像我这样花天酒地的男人可靠吗，说真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2010年的除夕，外面在欢庆，我们也在欢庆。但我相信值班狱警们一定在哭泣，因为要看守我们，他们回不了家了。除夕我们加餐了，饭菜很丰盛。在我们吃的正起劲的时候，饭堂发生了变故。

    故事让我慢慢给你道来。和我一个班房的刘海在打饭时不小心将菜汤洒在了另一个和我一样的老大的身上。在监狱这种地方，强烈的语言冲突之后肯定要伴随着暴力冲突的，这是所有劳改犯的共识。对方的老大在辱骂了刘海以后，终于拳脚相加的施展在了刘海的身上。在监狱这种地方犯人打犯人太正常了，就等于是狱警们让我们拉练，表演给他们看的一样。

    不管怎么说刘海也是我一个班房的，不管他叫不叫我老大我都要出手救下他，因为我不能让手下的兄弟们感到寒心。那时候的自己挺义气，也挺天真的。我和对方的老大出手了，以前我们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但也是谁也不服谁的，正好可以趁这次摸摸底细，看看对方几斤几两，想来对方的老大肯定和我一个想法。如果说单对单的话，在这个监狱里我还真的很少遇到对手。

    我的脚踢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他一个趔趄头正好又撞到了饭堂的石柱上，他试着往起坐但都没有成功，等狱警们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监狱的警车送他去了医院，但他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死去让我自责了很久，我常常在梦中都能看到他的影子，后来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那件事刚发生后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片灰暗，我以为自己会判死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人，我把这次进监狱仅仅当成了一次历练，可我没想过要把自己交代在里面。刘海告诉我“在这种地方死一个人太正常了，你不用内疚，也不用自责，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还太过年轻，你的经历太过浅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会明白很多道理了”。那是刘海在进来以后唯一和我说过的话，当然也许有别的，可我能记住的只有这句话了。我还没有到他那个年龄呢，可那些道理我已经懂了。

    接到处分通知是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他是因为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导致死亡，我则因为在监狱里打架斗殴关禁闭一个月加刑半年。其实每个在场的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但那份报告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也就是你们，当然还有他的家人，对此我只能深表遗憾。等我从禁闭室出来以后，监狱又恢复了平静，或者说监狱里压根就没有起过什么波澜。我的兄弟继续叫我老大，他的兄弟在他走后也开始叫我老大了，社会就这么奇怪，你走了总会有人替上来的，监狱里也不例外。

    这段插曲就写到这吧，虽然不怎么传奇，但这是我的手上第一次沾上别人的鲜血，也是第一次沾上命案，应该把“案”字去掉，因为我没有犯法，这时法律说的，不管是真是假。虽然我是整个故事的主角，但我不想成为唯一的主角，我也想写写我的那几位兄弟，他们曾是我人生路上的基石和拐杖。生活本来就是由一块块的方格组成的，我还没有自大到成为整个生活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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