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的情况的确要比五年前他在雪中站了一夜,最后晕倒的那回要严重得多,以至于整个房间都被一种沉默所笼罩,谁也不想先开口,仿佛一开口,便会有一根系着千钧的丝线悄悄断裂。
“我还有多久?”唐三闭着眼睛,平静地说。明明是问句,他的语调却平稳得连个起伏都没有。
大夫犹豫了一下,伸出一个指头。他知道闭着眼的唐三自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若飞是一定会代他询问的。他与唐三是忘年之交,所以让人伤心的结果总还是不忍向朋友直说。
若飞小心翼翼地问:“……一年?……”
大夫摇头。
唐三的眼睛仍闭着,脸上连一丝不安都没有。
若飞的声音却已开始发颤:“……一季?……”
大夫依旧摇头。
唐三的眼睛终于睁开,静如止水的眼波平滑得如同琉璃一般。
若飞的脸都白了:“……一月?……”
大夫还是摇头。
“不会是一天吧?”唐三的声音好像是从天边飘来,清浅的笑意绽放在他苍白如雪的俊颜。他的眉宇之间竟又散发出淡淡的光彩来,超脱平和,甚至轻松坦然。
有很多人都说若水公子俊逸如画中神仙,可又有哪支笔能画出他这样的风采——他明明就在你面前,却还是让人不敢相信——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淡然洒脱,这样的绝世之才?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消失于人间。可神仙眼中又何来如此多的牵挂,如此多的辛酸?
大夫望着唐三,唐三淡雅的笑意似乎感染了他,让他心中的沉痛竟然稍淡,于是他微笑道:“并非一天。”
“那是什么?”唐三望着觉通,平静的期待着他的答案。
大夫道,“乃是逢一进十。”
“逢一进十?”若飞不解地问,他似乎比唐三更着急。
大夫回答:“就是说只要能平安度过今年,公子便还有十年阳寿。”
也就是说唐三最少不过一年,最多也只有十年?若飞觉得自己心都凉了。与唐三相处已将近十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和唐三之间除了主仆之情之外,还有的是怎样一些感情,教他一直不愿离开唐三的身边。他只知道唐三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已经习惯了日**他吃药,天天护他周全,如果万一有一天唐三真的不在了,他的心也会随之飘忽无踪,不知所措,他会不知他以后该拿什么去填补他生命中的这份空白。
“一年,应该够了。”唐三幽冷的声音仿佛能教房中徘徊的死亡阴影悄悄地后退。
听到他这样的声音,若飞的心中好像能燃起希望来:这是他最为熟悉的唐三的语调,最幽冷,却最能激起他人灵魂中最深埋的热烈。
大夫却和若飞的想法迥然不同,他耳中只听出了另一种含义,于是他问:“你是不是要去完成什么心愿?”
唐三递他一个微笑,默认。
“可是为偿一段情?”大夫又问。
“时忆先生怎会知道?”唐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因为当十年前我来为你治病的时候,你眼里便藏着份愧疚了,而且与日俱增,今日你的眼已盛不下它了,相信你的心也同样盛不下了。”
“那时忆先生又怎知是因情之故?”唐三明知故问。
时忆叹了口气:“红尘之中最让人执著的便是情字——亲情,友情,男女爱情,爱恨嗔痴,有几人能将之勘破?而这些便是你眼中愧疚的源首,也是你的病根。”
唐三笑笑:“这么说,若是我此次一意孤行,非要偿清情债,那便真的不治了?”
时忆回答:“偿清情债谈何容易?你若执意如此,便如一溺水之人不向河岸求生,反倒奔向汪洋,结果必然是没顶。”
唐三又笑:“可若他不偿还心愿,他即便是能侥幸上岸,也会终身不安。”
“可他得偿心愿之日,便是油竭灯枯之时。”时忆提醒他。
唐三云淡风清的微笑:“那他也无怨无悔。”
他欠这片山河实在太多了,他欠它的哺育,欠它的颜面,欠它所给的人间一切——兄弟之情,痴心深爱……若他这一年的生命能换来江山笑颜,大哥重归,那他又何吝那区区十载?
时忆知他心意已决,深深叹道:“为何要到情根深重,难以自拔之时才想去补偿?”
唐三的声音无奈中透着股凄凉:“因他心底有魔。”
时忆的黑眸中渐渐透出一种钦佩的光来,他已不指望自己能劝阻唐三的心意,他只希望自己能让唐三深锁的灵魂彻底地释放,因为作为一个朋友,就连他也期待着唐三久久压抑的华采能毫无掩饰地恣情璀璨,于是他微笑着言道:“佛,无魔不成。”
佛,无魔不成?唐三笑了:他何曾想过成为佛?他只想成为天地间一朵无人知晓的云,飘过沧海桑田,默默地贪恋着他所亏欠的浩茫人间。
但他也明白时忆的意思,他已经不会再畏惧他心里的那些魔了,因为这次他已别无选择,他只能倾尽自己毕生的力量——无论它们是神,还是魔。早在十年前,当他告别那座皇城的时候,他不就开始等着这样一天了吗?等着有一天他能偿清所欠的一切,然后绝尘而去,不用再面对世间任何滚滚云烟……
看着唐三琉璃般平静的眼波中终于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自由光彩,时忆觉得唐三已领悟了自己话里的含义,他仿佛已能看到未来将有一道怎样绚烂的光华点亮每个人的眼睛,甚至是整片河山!可他却不知道,在这美绝天宇的释放背后,将会有怎样一个令人扼腕的惨烈结局,留给青史悠悠喟叹……
时忆止住了心驰神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说道:“原先的那些药,虽不能根治你的病,却也能保你暂时平安。我这里还有些药丸,万不得已之时,便服下救急。”
“多谢先生了。”唐三微笑,他明白自己的病已无药可医,时忆这是在给他救命丸了。
若飞不太清楚这两人说了这半天的禅语究竟是达成了怎样的协定,只觉得好像连时忆都已对唐三的病无能为力。他有些不安,退而求其次地问觉时忆:“三少他总是咳血,先生可还有良药?”言下之意:即使不能痊愈,能减轻些痛苦也好。
时忆摇头:“我说过了:他的病实是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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