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幺站在我身边，依旧握着我的手腕，力道却是紧紧的，我知道他在担心我会控制不住魔气外溢。
但是我已经明白了，自阿牛坠楼的时候我便知道，这虽然是阿牛的一整世，却不过是上仙洪迟的一场劫难。我是为洪迟而来，并非为了阿牛。
思及此，我越发平静了。
一如四万年前，封飔将那片晶莹闪烁宛如从山涧中剪下来的一段记忆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的那种平静。
阿牛不过是人间漫长历史中陨落的一个，他的魂灵又将进入下一个轮回，然后转世，再转世，渡过三世情劫，变成了上神洪迟。
不过是洪迟的一场春秋大梦。
如同当年封泽被毁去元神，封飔只偷偷保留下他的记忆。我抚摸着那段柔滑的记忆，如同他当年抚摸我头发般。他的记忆在就好了，元神毁去，天地间再无封泽神君。他不过是两次大战中陨落的众多上古诸神之一。
但是有我记得，他的记忆还留着。
我不说话，九幺也就这样默默陪着我对着阿牛的那具尸体。
一个官兵过来赶我们，九幺紧紧抓着我，对他说：“我妹妹似乎吓着了回不过神来，我们马上就走。”
那官兵也没多纠缠，便走了。
神使鬼差地，我右手抚上面具，将它慢慢摘了下来。
或许至少让这一世的阿牛知道，他姑姑来过。
一阵阴风，鬼差早已准备好了。
我远远地站在一边，听见鬼差的锁链拖沓，他飘到阿牛的身体边，恭恭敬敬道：“上仙，时辰到了。”
啵的一声，魂灵剥离肉|体的声音。
这些响动凡人无法听见，但是我和九幺皆有灵识，那声音便真切地印在我的耳朵里。
那魂灵离开肉|身，朝着鬼差做了一揖，缓缓道：“有劳了。”是洪迟温润的声音，脱去了阿牛的稚嫩。
那鬼差忙说：“上仙你忒客气，跟我走吧，对了，阎王爷让我对您说，好生看看尸体，想想这一世做的事儿，到时候归位了，要交一篇历劫感想……”
我听这话觉得好笑，天界真是表面功夫做足。
九幺也摘下了面具，好把洪迟看得真切，见我并未什么异动，便问：“这就是那位上仙？”
我面朝着洪迟的方向点点头。
洪迟瞧了瞧尸体，回想了这一世，突然朝我这边看来，忽道：“嬷嬷？”
我顿觉摘下面具极不明智。
洪迟这一世，我都陪在他身边，面容虽然经过一点小的变动，大体却没变，而且盲眼这一明显特征依然保留。何况现下我的易容都卸下了，完全是用真容对着他……这真是一大疏忽！
被他认出不打紧，可是他身边却有一个鬼差，若是下凡陪他的事情败露，他的历劫便判无效，还要接受处罚，而我，不知道天界会给我什么下场。
鬼差听见洪迟的呼唤，也朝我和九幺看来。我们的灵识都没有隐藏，鬼差是鬼，自然对魔界中人气息熟悉，他忙拉住洪迟：“上仙，那两个可是魔界的人。”
“魔族？”洪迟疑惑问道。
“上仙，我常年同鬼啊魂啊这些阴气重的东西打交道，魔族的阴气我是不会看错的。上仙快走吧，莫误了时辰。”
“稍等。”洪迟制止了鬼差，“我先去瞧瞧再说。”
“别啊上仙，那两个魔族之人身上魔气都纯净充沛，这不妥啊。”
洪迟听了这话，顿了一顿，说道：“无妨。”
便径直朝我和九幺处飘了过来。
九幺附耳对我说：“那个上仙过来了。”
我知道，洪迟的性格极为较真，我这一世在他年幼时已经暴露，他最后定要追问到底。只是鬼差在旁，我无法对他解释，毕竟下凡陪他并未经过他同意。
于是我便攀着九幺的手臂，身子软软靠在他怀里。
九幺被我这么一靠，倒也有些愣神，另一只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我轻轻拉了下他的衣摆示意，他才略略回神。这时洪迟已经飘到我面前，那只鬼差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离着我们却很远，不敢靠近。
洪迟继续疑惑道：“嬷嬷？”
“这位上仙你可把我叫老了啊。”我故意扯出尖细的嗓音，假装不悦，说着又往九幺怀里靠了靠，“哥哥，我有这么老么？”
九幺极度配合：“恐怕你比这位上仙年轻不了多少，可是若是作为上仙的嬷嬷，那不得是上古就存在了？”
九幺话中带话，我连忙娇笑：“哥哥你好讨厌，我何时出生你还不知？”
“嬷嬷，你何以和魔界中人在一起？”洪迟却不理会我，继续追问。
我有些恼他太过较真的性子，傻子，难道不怕被天界发现么！
我将头一扭，故作生气，继续用尖利的声音说：“上仙好糊涂，我本是魔界中人，必然和魔界中人在一起。”
九幺也揽了揽我的肩头，说道：“上仙，你这话说的不对了，我妹妹与我同为魔界中人，怎么不能在一起？”
洪迟一时辨不清真假，却也不想那么快就放弃。
我催促道：“上仙，你连魔都认不出，是不是还该练练啊？快去投胎吧！早日提高修为呢。”
这回洪迟顿了顿，似是在查探我的魔气，末了有些吃惊，称呼也变了：“姑娘……”
“姑娘什么姑娘。”我故意没好气地摆摆手，“想必是上仙从未见过魔界的女子吧？怎么样，同天界那些寡淡的仙子不同吧？”说完刻意咯咯笑了两声。
我知道听了这话，洪迟一贯的薄脸皮必然要红，但是我就是要弄得他尴里尴尬，才好让他知难而退乖乖和鬼差去。
果然洪迟听了我这句调戏，憋不出一句话，惹得旁边九幺一阵嘲笑：“想不到天界的上仙如此纯洁，上仙，你方才历的难道不是情劫？”
果然是魔界中人，这种调戏手到擒来。我心中默默想着，竟然找回了些许幼年在落遐山撒泼打滚的感觉。而九幺虽然平时看上去彬彬有礼，该需要他撕破谦和君子皮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洪迟的温和不像九幺，他的温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此刻必然连耳朵都热得发烫，却仍然会稳住声线好在我们面前一点都不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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