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谁知接下来的事儿更令人难以预料,大跃进的热气一散,食堂也跟着趴了架。接踵而来的就是大饥荒,第二年就闹涝灾,粮食歉收,生产队除了交公粮以外,分到社员手里的粮食很有限了。凌花望着摆在屋地上的几口袋粮食和一堆山药(白薯),这东西挑好的可以入了窖,下剩的只能晒成干。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满打满算,这点东西咋也不够一家人糊弄到过年麦收,就是到了过年麦收又知咋样?不光市面上物品奇缺,物价飞涨,一斤糖卖到了十多元,一斤大萝卜都能卖一元。日子如此艰难,凌花不免忧心忡忡,满腹愁云。倒越发激起了她思念后套故土的心思。虽然离开三十年了,可一想在哪块地域广袤,土地肥的流油,又有黄河缱顾的地方,种啥长啥,从来不怕旱,十年九收。虽说如今也肯定变了生产队,但只要人不懒,在人家的田边地头种点土豆,胡萝卜甜菜之类也不至于饿肚子。由此越发后悔当初为啥就一时心软跟着男人回到这故土。这里虽说是中原腹地,村肆央央,人烟稠密,却土地瘠薄,且既怕涝又怕旱,远没有地处边塞的后套一带日子过的安谧。左思右想,忽然产生出一个念头,而且十分强烈地占据了心田。夜里,当她和长栓脸对着脸躺在枕头上时,先是满腹愁容地叹了口气。长栓便问:“咋了,这么唉声叹气的?”她说:“发愁呗,往后这日子可咋过?”长栓不言声了。她就坡上驴地接着说:“真后悔当初跟你回来。”长栓这才接了茬:“这么些年了,又后悔了,后悔也晚啦。”忽然她郑重其事地说:“我打定了个主意。”长栓忙问:“又生出啥幺蛾子?”她说:“咋叫幺蛾子,绝对是好主意,咱俩还回后套。”“这……” 长栓惊讶地不知说啥好了。她又接着说:“你忘了说,人挪活,树挪死,咱们一走,能给他们一家子腾出一些口粮,强似一家子聚在一块挨饿吧。”长栓撮着牙花子说:“那咱俩出去咋办,拉着枣树枝子去要饭?”她一撅嘴:“你真是的,何况自己还有手艺,到那个地方就是在边边沿沿上种点土豆胡萝卜也不至于要饭啊。”“这……。”长栓还有些犹豫,但心也活动了。凌花趁热打铁:“到了这份上,就别三心二意的了,顾命要紧。”长栓说:“那也得和茂儿他们商量商量啊,不能蔫不秋地拔脚就走吧。”凌花说:“这事我跟他们说,对外人还别张扬。”长栓这才点点头:“那就依着你。” 第二天吃早饭时,粮食稀缺,早饭只能喝稀粥啃蒸山药。凌花把昨黑下的事向杜茂两口子说了。杜茂端着碗一时不知说啥好。风莲却把碗一放,惊讶地表示反对:“那哪儿行啊,娘,你俩这么大岁数了,出这么远们,俺们那儿放得下。”凌花却去意已决,胸有成竹地说:“嗯,那有啥,再说我俩还远没到爬不动挪不动的地步,就当走趟亲戚呗,省下俩人的嚼古你们还多少松快点,干啥非得死膘在一块受罪呢,等年景回转过来,我俩再回来一大家子不是照旧再聚一块吗。”风莲眼里含着泪花说:“你甭管咋说,娘,俺还是觉着一大家子抱在一块哪怕吃糠咽菜咋也能过去,你这一走,叫街坊们说是俺们容不下老俩,给挤走了,那名声多不好听。”凌花虽然领悟到了儿媳的一片孝心,但依旧不改初衷,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劝慰儿媳:“你就别怕这怕那的,街坊们爱说啥说啥,有人问你就说回娘家去看看就是个只应。”风莲麻搭下眼皮不言声了。杜茂儿这半天始终捧着碗不言声,其实心里也在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一家人从来没分离过,如今爹娘老了却要各奔东西,还不都是饥荒闹的,都是为了顾一张嘴。凌花瞧了儿子一眼,问道:“茂儿,你咋不说话啊?”杜茂把碗一放,闷声闷气地答道:“我说啥,说啥也拦不住你啊,就是心里难受。”凌花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难啥受,就当娘走了趟姥姥家。”话是这么说,其实自己差点掉下泪来,可叹姥姥家早绝了门,孩子自小就不知姥姥家在哪儿。 长栓半晌也没说话,其实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当年,自己是王八吃秤砣铁打了心一般带着凌花回了故土,谁知三十多年过后自己又要跟着她回去,到底吉凶如何呢尚不可知,为了这张嘴,只好随她去闯一闯,旧时兴闯关东,我如今是要闯河西。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接下来,风莲帮婆婆将老两口的过冬棉衣拆洗了,又收拾了一床被褥铺盖,长栓父子赶了一个集,卖掉了自留菜园里收的一百多斤大萝卜,这东西如今也变的金贵,一块多钱一斤,得了一百多块钱。菱花留下了个整数,其余的都塞在了风莲手里。风莲又推了回来,恳切地说:“你都拿着,娘,常说穷家富路,这点本来就不多。”菱花郑重其事地说:“你别推辞,我们俩的盘缠足够了,只要到了地头活路就来了,你们手里也得有俩活动钱啊。”把钱仍又塞在了风莲手里,风莲攥着钱,眼里又浸出泪花。 忙活了三四天收拾就绪,第二天老俩就打算起个大早上路了。黑下,风莲打扫了一点白面,又和了一坨杂面,婆媳俩齐下手包了两帘素白菜馅饺子。杜茂也将那辆独轮车收拾妥当,权当送爹娘上车去的脚力。 那一宿除了了俩孩子,一家人谁也没睡踏实,鸡刚叫过头遍,风莲就起来了,在灶前点火煮熟了饺子。可是谁也没吃下多少。父子婆媳四目相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说啥,最后还是菱花说了话:“赶早不赶晚,咱们动身吧。”说完率先站了起来。长栓和杜茂两口子也只好动作起来。行李卷早就绑在了独轮车上,杜茂操起了车。临出街门时,风莲一把攥住了婆婆的手,泪眼婆娑地说:“娘,这一走,啥时才能再见面。”菱花拍着儿媳手:“别难受,闺女,聚聚散散是常事,用不了三年五载,咱们还聚在一块的。你俩照看好孩子,有机会回娘家去看看俩俩老人。”风莲只是点头,说实在话,打过门十多年了,婆媳俩没红过脸,风莲一直在庆幸自己修下了个通情达理的好婆婆。要是一般厌恶婆婆的媳妇巴不得婆婆走人呢,那来这般留恋。 出了街门,老俩分别坐在了独轮车两边,杜茂挂上了车襻,操起车把推动了车子。村街上静悄悄的,只有爱报晓的公鸡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啼叫,一弯下弦月挂在西边树梢上,撒下一地清冽的光。风莲倚在街门旁目送着车子出了村口才转身掩上了街门,失落落地回了屋子。车子走在村外的土路上,朦胧的晨曦里,田野里一片萧瑟,枯草及树梢上披着一层凝重的白霜,空气清冽冽的。长栓回头又望了一眼村庄,轻叹一声,心里不免生出一股故土难离的感胄。
-->>(第1/2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