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身份证上,我的名字叫蓝笙,男,二十一岁,艺术学院工艺设计专业大二学生,身负鼎龙集团继承人的名号,勤学向上,品貌端正。 五分钟后,病历簿上,我的名字叫做“V区102号”,一个每年十一月十四日都要住到这家私人诊所里的资深病人。 我永远是102号,就像我永远都是在这个日子住进这个该死的“V区”。 不同的是,今年我的主治医生是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V区101号”那个小胖子叫他“刀客特沉”。 因为他姓陈,胸牌上的名字写着“陈洪”,四十五岁,留美医学博士,主攻“神经系统疑难杂症”。 能够住进“V区”的病人必须和我一样,具备以下资质:年轻、多金、病重。 说到年轻,我是“V区”的高龄患者,绝对的黑头老大。最小的只有七岁,就是那个嘴欠好吃又贪睡的“V区101号”小胖子。我从没见过比我年纪更大的病友,据说,我是“V区”建立以来唯一活到二十岁以上的患者。 说到多金,我们这种病,严重的能吃掉祖爷爷那辈儿就攒下的家底儿,据说这几年陆续消失的那些个病友都是因为家中再无余款救治,就此自身自灭了。而我是如此幸运,托生在一个超级多金的家庭,所以我觉得我能活到现在,都是托了父母的福。 说到病重,我们这种病很奇怪,正常时我们比谁都正常,病发时我们就变成了魔鬼。但是,从我这几年病发时的视频记录来看,我的表现不过是呆滞沉默,偶尔目露凶光,对着某个黑暗的角落投掷硬物,或者唧唧歪歪说些谁也听不懂的段子,再配合着高难度的自由体操动作而已。 是的,我承认,我的上述举动疑似精神病患者。但是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从小到大,我的亲人和医生们都一致认为我只是神经系统周期性紊乱,所作所为既不危害社会,也不殃及家人,所以住进“V区”再合适不过。 “V区“的确是一个能够让人忘掉尘世的地方。 这里是隐藏在一片密林之中的中式院落群,白墙灰瓦,雕栏画柱,大理石铺地,铂金粉涂梁,沉稳中透露着奢华,含蓄里浸润着尊贵。 “V区”只是这所私人诊所十几进院落里的其中一座,因为靠近一条从密林深处引出的小河,每当月圆时,河上浮光掠影,水光潋滟,能让焦躁者心平气和,沉郁者遐思万千。 “V区”后面用一座红漆木桥连通的是“W区”,一座与“V区”一模一样的院落。不同的是,“W区”后面的河道宽出一倍,河的那一边是一团漆黑,即使在白天望过去,也是一片墨色。 我知道,那片墨色里掩藏的是更大的一片院落,虽然从来没有人带我过去,也没有人允许我自行前往,但是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 这就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 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都能看见。但是,我不是用眼睛看。只要我听见某人说起某个大家传说中的东西,脑海里就会立刻跳出那个东西的影像,格外清晰,清晰得好像它就在我眼前。 我知道那片院落的存在,是因为去年的十一月十四日,我这辈子第二十次住进“V区”后,一个小护士给我注射完镇定剂,以为我已经昏睡,便和前来查房的一位女医生谈起我的病,顺带提及了那片院落,以及那片院落里的某个人。 “张医生,102号今天身上也长出三个来,怎么办哪?” 小护士咨询的这个张医生是我最喜欢的一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年轻得如同二八娇娃,声音甜美,姿容俏丽,能让人忘记病痛。我常觉得她选错了职业,不然以她的身材和容貌做一个脱衣舞娘再合适不过。 “跟‘E区’的那位一样吗?”张医生在掀起我的病号服,我立时觉得肌肉僵硬,心跳加速。 小护士说:“我觉得是一样的,不过我也叫不准。您觉得呢?” “很难说,还是再观察两天。” “两天啊?那不就是要等到十六号了吗?能来得及吗?要不然我去那边把那位请过来给102号瞧瞧?” “不行!”张医生断然否定。在她放下我的病号服的一刹那,我又找回了呼吸。 张医生踱到门口,低声说:“昨天天水河涨潮,差一点儿把‘E’区给淹了,那片院子现在只能坐船进去。但是船都被院长收起来了,而且那位是不能见水的,我们如何去请?” “那就让102号自己游过去算了。” “开什么玩笑?102号要是能游过去,还用得着住到这里?” “可是总得想个办法呀,不然102号再这么不断地长出东西,可就危险啦!” “我知道了,会有办法的。” 就在她们两位还没有研究出个子丑寅卯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已经清楚地浮现出“E区”的真容。 那是一片湮没在浓荫里的中式院落,白色墙体有五分之一已经被乌黑的水吞没,如同一个赤足踏在河水之中的柔弱少女,无助的等待救助。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次我没有看见张医生和护士口中的“那位”。 这对我来讲是非常反常的事,那个“那位”立刻成了我心底里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个问号一直悬在我心头整整一年。 还有另外一个小问号,也曾一度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护士和张医生都说我身上长出了某种东西,而且好像还会危及我的生命,可是我脱光衣服让隔壁房间的“101号”给查看一下,却怎么也没看出半点多余的物质。小胖子倒是笑话我的皮肤光洁得如同他老妈的白肚皮,一点儿男子气都没有。对于这一点我确实自卑了很多年,可是毛发肌肤受之于父母,托生错了能怨谁? 那么小护士说的那三个赘物到底是什么?既然危及我的生命,我怎么会一直活到现在? 这个小问号是在今年的十一月十三日,就是昨天找到了答案。那是长在我头发里的三个头旋儿。 一般人都是一个头旋儿,顶多有两个,而我有三个。更为关键的是,我妈说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我头上有仨旋儿,我最初只有一个。 听说有这么一句顺口溜:“一个旋儿好,两个旋儿坏,三旋儿四旋儿死得快。” 我头上有三个头旋儿,而且呈正三角形,按这思路,估计二十二岁的春节联欢晚会是看不成了。 这还了得?头可断血可流,春节晚会不能丢!对不起,我说的是山寨春晚,那里有我最迷恋的呼啦姐,那小歌儿唱的,绝对荡气回肠藿香正气。 于是,为了不让我的呼啦姐成为我生命里的绝响,我在十四日,也就是今天的一大早便开始“犯病”,这比以往的时候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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