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天忽然阴了。到了下半天,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冬天的雨,最是令人生厌的。寒冷,潮湿,泥泞,平白地就让人阴郁起来,
平儿站在廊下,望着漫天交织的水雾,只觉得那彻骨的寒气透过厚厚的衣裙直钻进了心里去,不觉连连打了几个寒噤。想来桂香逃得匆忙,也不知带了伞没有,也不知随身可有御寒的衣物,这样恶劣的天气,那母子两个也不知能在何处安身,可否有好心人能施舍些热汤水给她们……平儿默默地发了一会呆,有些心思恍惚。
就在这时,听见王熙凤在屋里叫“平儿”。
连忙定了定神,转身入内,却见凤姐斜倚在枕上,正两眼直直地瞅着自己。
“姑娘叫我什么事?”平儿心里有些打鼓。
凤姐招手命她近前来在榻上坐了,却又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出神。
平儿心里发毛,等了一会不见她说话,便轻轻说道:“姑娘?”
屋里没别人,一片静默中忽然听见那珐琅西洋自鸣钟当当地敲了两下,倒猛地吓了人一跳。
凤姐望着平儿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着,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和缓:“平儿,我这一辈子能不能过得好,现在全指望你了!”
只这一句,便让平儿心里大为惶恐,连忙一提裙角俯身跪在地上,慌乱地说道:“姑娘这话怎么说?您有话只管吩咐,奴婢自当尽心尽力地去做,万死不辞。”
王熙凤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道:“我心里有些话,必须要让贾府的珠大爷知道,再不说就迟了。能替我说这些话的,就只能指望你了。”
平儿抬起头,睁着一双清亮亮的眼睛,迟疑地说道:“姑娘的意思是……”
王熙凤冲着临窗的几案一努嘴,平儿望过去,见笔砚皆已备好,又听王熙凤叹了口气,道:“你是我最后的指望了,我相信你能把这件事办妥当。你,能吧?”
平儿望着王熙凤殷切灼热而又充满希冀的目光,只觉得肩上象压了一幅千斤的担子,不由自主就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姑娘要说什么,奴婢这就写了给珠大爷送去。”
王熙凤目光迷蒙,望着窗外的如烟雨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启朱唇,幽幽地说道:“我是打定主意非珠哥哥不嫁的,我知道珠哥哥也喜欢我,只是碍于父母之命无奈之下才另娶别人”,她说到这里,忽然转头望住平儿,目光灼灼地低声道:“你就写,我为了珠哥哥甘愿与他一起出走,从此相伴天涯……”
平儿的手一哆嗦,笔尖在雪白的信笺上滴下好大一点乌墨。
她愣愣地低头望着纸上的墨迹,耳边又听王熙凤继续自顾自低声道:“你再写——让珠哥哥放心!银票,首饰,我都悄悄打点停当了,到外面也决不会受一点苦。以后,他在家里读书,我操持家务,这不是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么……”
她的声音很低,吹气如兰,语气里的憧憬渐渐热切。平儿脑中轰然作响,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额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她惶惶然抬眼望向王熙凤,却接触到两道犀利而威严的目光,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去。
写完了,王熙凤接过来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半晌,方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沾了朱红印泥,郑重其事地按在落款上,里面赫然一个醒目的梅花小篆“凤”字。
平儿将信揣在怀里,静静地退了出去。临出院子的时候转身一望,见王熙凤肃立于窗前,正远远的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车窗外大雨滂沱,平儿坐在一辆翠幄马车里紧紧裹着一领青莲斗篷犹自觉得浑身冰冷。
行不多时,马车绕到贾府后门外停下了。此时雨势小了些,平儿擎着伞下了车,抬眼打量着面前这座气势恢宏的大宅,只见后门紧闭,伸手推了推,却是从里头落着锁;有心想转到正门去,央着门房先把贾珠的贴身小厮请出来,又怕人多眼杂,走了风声。满心踌躇间,平儿踮着脚尖扒着门缝向里瞧,只见里头假山嶙峋,树木参天,大雨中却并没有半个人影。
想了半日终是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又转到前门,远远地见那门里几个挺胸叠肚的仆役小厮,正站在那里闲聊。平儿硬着头皮待要上前搭话,终是有些慌张,正踌躇间,忽听背后传来一个温厚和缓的声音:“姑娘可是要找什么人?”
那声音听在耳内颇有几分熟悉。平儿连忙转过身,却见背后站着一个人,头戴宽沿雨笠,身披蓑衣,脚蹬木屐,脸隐在硕大的雨笠之下看得不太真切,轮廓却依稀相识。
而那人一待平儿转过身来,却明显愣怔了一下,继而微笑道:“怎么这么巧。”
平儿此时也认出了那人,忙不迭地蹲身行礼,又惊又喜地笑道:“真是!怎么这么巧又碰到了公子!”
那公子含笑道:“姑娘可是要找人?我见你在这里站了好一会了。”
平儿轻微地点了下头,道:“公子这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那公子笑了,一指荣国府:“我正要到你要找人的这处府上去。姑娘要找谁?也许我可以代为通报一声,比小子们进去说可能还要快一些。”
“是么?那太好了!”平儿由不得喜动颜色,笑道:“我要找珠大爷……身边的小厮,说句话儿。”
那公子道:“哪个小厮?珠大爷身边的贴身小厮也有好几个。”
平儿忙道:“随便哪个都行……如果能把墨书请出来就最好了。”
那公子不说话了,深深地探询地瞅了平儿几眼,淡淡笑道:“其实姑娘要找的就是珠大爷本人吧?”
平儿听他的语气大有戒备之意,再瞧他低低压在额际的雨笠沿下一双眸子深邃而清澈,虽然充满了探询,却又莫名地让人觉得可以信赖和倚重,当下心一横,再曲膝向他行了个福礼,轻声道:“听公子说话,想来您和珠大爷交情不浅吧?不瞒您说,是我家主子有两句极要紧的话让我来当面跟珠大爷说,如果公子能把珠大爷请出来借一步说话就最好了……”
那公子默然立在那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平儿,似乎在判断这事情的深浅,半晌方道:“这里人多眼杂,诸多不便,就请姑娘到后门去等一等,我请珠大爷到那里去吧。”
平儿听了,喜之不禁,连忙再三地谢过。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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