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刑

    最近，我魂牵梦萦日思夜想怅然若失的全是钱。     换男人换女人换爹换娘，都不要换肾。太贵。我妈也就换了一颗，我跟外婆就彻底穷光蛋了。我那点钱就不说了，外婆积了多少年的棺材本差不多全折进去了，此外我还找小舅舅借了十万。就这么着，还是不够。     就算每晚卖唱，还是远远不够。咏怡一直没管我要钱，但是我知道，他也快没生活费了。     再去跟小舅舅借，没那个脸了。小舅舅只是个普通上班族，家里不宽裕，还要养着两个小孩。我知道他困难，可他从来不肯说。我看得清楚，自从我跟他借钱后，他每天晚上下班回来，匆匆忙忙扒两碗饭就跑出去了，要凌晨三四点才回来睡觉。     他去开黑车，赚外快，……每天天快亮听到他轻手轻脚的开门声，我的心都疼得缩起来。     万幸，妈的血压正常，没有出现大出血的状况，手术很成功。     不过手术之后各种欲哭无泪。好几页的费用清单，今天催明天催，都没看明白最底下那个总额是怎么加出来的。     我向辅导员王肖春和系里领导申请，要求假期延长，一直延到大一结束，没有参加大一期末考试。妈的恢复期艰难而且痛苦，我实在不能再让外婆每天挤公车来医院了，万一老人家再有个磕着撞着或者中暑感冒，我怎么跟小舅舅和妈妈交代？！     在此期间，我居然收到一封快递，内有两千块钱，还是土掉渣地用报纸层层包起来。这是怕我不给帐号，不收钱。我猜对了，是艾生。     她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缺钱，家里有人住院都这样，你别嫌少，这是我对阿姨的一点心意。我亲爸亲妈为了要个儿子，从小就把我送给别人家养了。我相当于没妈没爸，可是阿姨一来就对我这么好，买什么东西，有你一份就有我的一份，她还说我比你懂事，要收我做干女儿呢。我可等着呢。你要是不收这点钱，就是看不起我！……说着，她先哭起来。     我抹泪。这家伙，两千块对她是个相当不小的数目，一定是跑去打工了。说起来，艾生的身世凄苦得超乎我的想象。收养她的人家条件还不好，养父母似乎对她不怎么样，给她的生活费少得可怜。我估摸着艾生严重缺母爱，所以跟我妈才第一次见面就严重投缘，才一天功夫，就把她二十年的人生全都跟我妈讲了。妈的母爱瞬间汹涌上来，于是敞开宽广的胸怀，搂着艾生，嘴里还喊着，好孩子好孩子，以后阿姨当你干妈好不好呀？来，叫一声儿听听……     酸。     以前我在学校的时候，跟艾生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东西也一起用，明里暗里帮她省下不少花销，现在我不在了，她一定不好过，还给我钱……     回头爷得好好疼她。     到了八月底，妈的身体总算恢复过来，没有出现最害怕的不适应症状，伤口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但我们顽强拖欠住院费和手术费，还欠下许多七七八八的外债，并且我也该准备回学校了，上大二，又得交学费。我提前把大二的学费管爸要过来了，然后又是花给医院了，反正拆东墙补西墙，有的拆先拆吧。学费再说。     一天晚上，我照样要去唱歌，外婆突然看着我的包说：“飞飞，你包包破成这样子，别要了。”     因为老是装着《商刑》还有其他药啊诊断报告啊什么的挤公车到处跑，包包给磨破了。     我说没关系，赶着要走。     外婆说：“给你个漂亮的新包包！”     说完突然亮出一个黑色漆皮的兰蔻周年庆限量版包包！     “这太贵了！！”我吃惊。     外婆每次取钱，我都得去给她输银行卡密码，不然此朵老太太就会一边嘀嘀嘀按密码，一边严肃地将密码悉数念出，旁边人都听傻了。     她还有几块钱老底我清楚得很，哪里会有钱买这种包！     外婆神秘一笑，“不用买的！我在中山公园捡的！”     我正跟着她笑，听到后一句，脑子里轰了一声，呆住了。外婆的脸笑得像皱皮桔子，手上拿着亮闪闪的包。     什么时候开始的，……年近八十的外婆，在捡垃圾………………     外婆说：“你看，飞飞这么漂亮，怎么能配那个破破烂烂的包包呢？要配上这个，这就更漂亮啦。好看吧？”     “……好，好看。”     那天晚上下起大雨，我没去唱歌。     我去了中山公园。     站在雨地里，眼睛看到自己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泪就掉下来了。     几个月来第一次痛哭失声，“外公，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外婆！外公，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女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背井离乡从泰国嫁过来的外婆，晚年却落得像那些无儿无女或者精神失常的老人家一样，去翻捡垃圾了，…………     公园的地灯从下往上，把榕树叶的翠绿照成艳丽的浓妆。树影横陈在地面，像大榕树们柱着的拐棍，无处可逃，风吹雨打。     头上冒出一把伞，一个陌生男人打量着我，微笑，“小姐，要不要找个地方躲雨呀。”     他的眼神，他的口气，……我明白了。     我笑了，“给多少钱？”     他老练地伸出四根手指。     我差点忘了，我没文凭没工作经验不懂人情世故，但是我还有年轻呀！我还有点姿色的，你瞧，就这么一站，都能拉皮条了。但我摇头，大叔真丑，衣服也没品味。     他一怔，“小姐……”     我转身就走，“不要喊我小姐！”     卖，能卖钱的我都卖！但是与其卖给这么个货色，我不如选一个我喜欢的男人……     我悲愤地掏出手机，没想到铃声陡然响起，把我吓一哆嗦。     苏城？     我必须说，感谢上天的厚爱，让苏城适时登场。不过，那天晚上他把我的胳膊抓得好疼，而且，很不喜欢他吼那一声“为什么”，音量太高，怪震耳朵的。     苏城犹犹豫豫，终于小心婉转地开口问我，你妈妈怎么样？……须不须要帮忙。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肯定是艾生把我卖给原洋了，原洋当然不会瞒着好兄弟苏城这个消息。对了，苏城的家境听说还蛮不错的……     我想回答苏城，当然当然，我须要一百万，你给不？     可还是寥寥应付几句就挂断了。苏城有这心意已经很难得了，只是，他不是我的那个谁。     我打给方元夕。     还是那句温柔的开场，“喂，那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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