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地站着。
方元夕不高，甚至有些纤弱。
气氛聚然冷却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可以如此敏感地明白他的心情，甚至无须看到他。但他甚至不看一眼我的表情。
他拿着香水，退开几步，走到大文件柜的阴影中，俯身打开最底下的一个柜子。我清楚地看到那两盒茶叶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里面。
他什么都没说，把香水放好，轻轻锁上柜子。转身之后依然低垂着长长的眼睫，不看我。我真想告诉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把他当朋友的，可转念一想，我不是那意思，可我妈估计就是那意思了……
方元夕薄薄的嘴唇，精致得像桌案上那两只青花牡丹瓷杯，一只他的一只我的，可我分不清哪一只属于他，哪一只属于我……
我一失神，不自禁地就轻唤了一声，“老师……”刚一开口，我就后悔了。这种情形再叫他老师，……似乎有点疏离，再看他的脸色，果然冰雕+1
我张着嘴巴，定格在那里。
这时有人来了。
来者声高人高，黑色正装，黑色皮鞋，头发一丝不苟，看着特别像刚从追悼会溜达出来的。
“方书记在不在？”
方元夕转过头笑，“你好啊唐书记，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他笑挺快。
“哈哈，你好你好！我想你呀，可不就跑来看看你嘛！怎么样啊最近？”
这二位书记一握上手，我觉得空气都闪出火星儿了。
方元夕微笑，“还可以啊。”
唐书记笑说：“元夕啊，你得给我指导一下，你这身材是怎么保持的？！你看看我这肚子，前天跟你嫂子去买衣服，又大一码了！”
“哎，你少喝点儿啊，你看李处今年就不怎么喝了……”
方元夕很少跟我提他的工作，有提的话也是随意说两句，但是这位，他是认真说过的。
虞大的另外一位校党委副书记，唐浚。
虞大是清末民初时期走到现在的老牌名校，曾经以文救国，学生们一度染血街头。百年来，虞大发展成以文科类专业著称的知名学府。我考上虞大的时候，妈激动不己，一把把我搂在她D罩杯的怀里。我都没敢告诉她，考语文的时候我作文才写一半就退出去了，人家还在考场烤得热火朝天，我已经在厕所拉得欣欣向荣。所以考试之前不能吃冰西瓜，更不能吃两块。
虽然我拉，但我还是把虞大上了。
现代的虞大已经扩张成三个校区。一个是老校区，一个是我们现在的大学城校区，还有一个就是前些年沸沸扬扬兼并的虞医大校区。
老校区由林校长和党委书记习远镇守。
党委两位副书记，方元夕掌着虞大大学城校区，唐浚把持着虞医大校区。
有回闲聊，方元夕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习书记再过个三四年就到任退休了。
到时候，党委书记一职只能从方元夕跟唐浚两个人中间选一个来上位。这二位可不现在就得斗上了吗？
唐浚，方元夕，俩冤家。
唐浚看看我，我看看他。年纪应该比方元夕大挺多的吧……
我礼貌地问候唐浚一声，然后打算闪人。唐浚点了点头，就在很短暂的一个刹那，我看到他眯起眼睛。
方元夕站在唐浚身后，没有看到唐浚的脸，所以他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是那种微微的笑容，不过不是给我的。
我对着方元夕说：“老师，我先走了。”
方元夕不怎么看我，略点一点头，又跟唐浚亲亲热热地说鬼话去了。
我悻悻地遁了。这回是真的很冷了。
可唐浚的眼神一直在我眼前晃，应该不是我的幻觉，有些暗夜一样森冷的情绪在里面。
我有点不敢去那个办公室了。可能有跟方元夕之间的隔膜，可能有对唐浚的恐惧，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唐浚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爸爸。
除了每周四下午法制史两节课，我跟方元夕见面突然少了。我不跑去他的办公室，他也不打电话给我。可是就算上法制史，他也不看我。我笑不出来了，也就不怎么看他，只管戳在最前排，埋头听他低低的声音。等到他转过身写板书的时候，我再抬头。唉，要不要连字都这么美……
那天天空非常阴沉，艾生说，看样子要下雪咯。艾生是北方人，她看雪看烦了都。她说她家在乡村里，是没有暧气的，晚上冷得睡不着，她不喜欢冬天。但是我有一点高兴起来了。
中午午睡的时候，我高兴得梦到妈。她穿着黑丝绒的旗袍，优雅端庄，但是站在冷风里。我很担心她走光。然后画面切换把她切没了，开始一直听见《一生有你》的曲调，飘飘荡荡，但十分清析，歌词里的每个字都是非常清楚。在歌声里，我看见方元夕略微低着头，从我的对面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跟环绕身侧的人们讲话，漠然与我擦肩而过。他不看我。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
我真的哭着醒来。
两只手机同时响着同样的铃声，原来艾生把《一生有你》弄成我俩的手机闹钟的铃声了。她的手机跟我的一模一样，同款，只是不同颜色，我的红她的黑。我妈给我买的时候多买了一只送给艾生。妈说艾生挺可怜的，一个小女孩儿，家里条件又是那样差，好容易考上这么好的大学，还得自己一个人来，都没有家长来送送。妈刚说完，我一个没防备，又被她一把塞怀里了。
我发呆发到歌词已经循环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幽幽地长叹了一声，终于想起来，
要迟到了！
我急忙跳下床，把比我睡得更像猪的艾生拖起来，俩人抱着书本狂奔向教学楼。
苏城已经帮我们占好靠窗的位置了，我就照样坐在大玻璃窗旁边，照样望天发呆。艾生一坐下来就掏镜子疏头发，顺便挤痘痘。
窗外什么风景都没了，就算有也很惨淡，还不如没有。我枕着胳膊，趴在课桌上。
不知道多久，同学们喧哗起来。我醒过来，艾生也终于挤完痘痘了，她说：“下雪了下雪了，快看。”
我扭头，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雪。
细细的飘落下来，很轻盈很白。跟雨是不一样的。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气质。
我有一种困惑。我找不着激动了，于是又趴回去。
但艾生拥有激动，她兴奋的声音在跟后面的原洋商量，“等下拿了相机咱们就去……”
苏城在背后小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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