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久到欧阳少恭以为墨北微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说的却是看似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她的声音依旧是如同清水一般的通透,语调却平静到诡异的地步。
“很久之前,我的眼睛还好好的,那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蓝天白云有什么好看的,忽然有一天,我生了一场病,病好了,这个世界就变成了黑白的,之后,我开始学围棋,因为围棋的棋子只有黑白两色,我不会认错,也不会被人嘲笑是睁眼的瞎子。”
墨北微扯动嘴角,“过了几年,我出了意外,右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就更不想跟人来往了,我既不想听他们的嘲笑,也不想听他们的可怜。”
欧阳少恭错愕地转头,心底有什么无声无息地一寸寸裂开。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他根本没想过,墨北微竟然会说起她的“过去”!
像他们这种人,隐藏起来的过去不知有多少,莫说是那些不快的事情,纵然是意气风发的过往,恐怕也不愿与人分享,宁愿一人将所有的悲喜全都咽下,烂在心底,展现与别人的,永远只有表面的东西——便如“温文尔雅的丹芷长老”,便如“乐观自信的墨北微”。
墨北微此时所说的,分明是她还未修道,只是凡人时候的事情——!
如他们这般的人,对自己的过去总是三缄其口,不止是防备他人,更多的时候,那种回避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若要了解一个人,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看他从前的经历。若然被人知晓过往经历,无异于暴露出太多的弱点,对于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而言,这是绝对的禁忌。便如战场之上,不会将后背交给无法互信之人,这是——交付了生命的信任。
墨北微并不知道身旁的人有着怎样的挣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等到我真的瞎了以后,我一度非常憎恨这个世界——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是那些讥笑我、看不起我的人都瞎了,要是这世界上的人都瞎了,该是怎样的光景!”
——墨北微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话里有多么浓重的怨毒,甚至透出几分隐隐约约的癫狂。
同样,她也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少年眸中隐秘的狂热。
“等到我勉强能摸索着过活的时候,我常常想,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什么都不会,只能靠别人的怜悯施舍度日,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想活着……”
墨北微仰起头,微微笑着,却和平时的笑容很不相同。
“那时候我很倔强,就是不想被那些人看笑话,这样子折腾着,居然能忍着没哭。我觉得,哭给那些人看的话,就真的太丢脸了。到最后,跟我相依为命的老爷爷去世,我到底没能忍住,哭得比什么都惨。”
何止是哭得很惨,那一场大哭,她到后来嗓子都出了血,喝水的时候喉咙里的血腥气浓得呛人。
墨北微的声音陡然间变了,多出了几分温柔缠绵的韵味来。
“现在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能忍耐,但是身边的人出什么事的话,我就很难接受——”
欧阳少恭忍不住叹了口气,温言说道:“墨姑娘……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墨北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过了会儿笑出了声。
“是吗?你这么认为吗?就为这个,我可是被我的导、老师狠狠地骂过,她说,像我这样,迟早要吃大亏。”
欧阳少恭第一次听到墨北微说起自己的“老师”,不禁挑了挑眉。
“这是为何?”
“我也问过,结果被她打得重伤,躺了一个月。等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她来看我,就说了一句话。现在想想,她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果真不愧是‘红耀石’,热烈炫目,比谁都清醒,比谁都能看清真相——”
墨北微从轻笑变成了大笑,满满的都是自嘲,笑到后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当初我学剑的理由是,想要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我第一次把这个答案告诉老师的时候,她没说什么,就和我比了一场,打断了我三根肋骨,等我好了就开始教我用剑。跟父亲大人不同的是,她只教我怎么杀人——也只让我去杀人。”
“诺丽丝”成为守护骑士的开始,就是将一个村落斩尽杀绝的异端讨伐任务。
她是踏着死人的血和尸体走到了空之女神面前成为守护骑士的。
“我一直都觉得,我能做得到,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只要我能先一步杀掉敌人就可以……可是,当我看到别人为了救我而死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直软弱得可怜——”
那时候,若不是司徒谨拼上性命,拼上灵魂,她便是有心和敌人同归于尽,也没有那种力量,她根本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徒谨魂飞魄散!
墨北微伸出手,慢慢转动中指上乌黑的指环,似乎很想露出微笑,却只能勉强扬起嘴角。
“一直以来,我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够强,而是因为敌人够弱,真正遇上强敌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我只能靠着别人的牺牲苟活,那时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变得更强,绝不会再看着重要的人陷于危险而束手无策……”
所以,她不顾后果地炼化望舒,即使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驾驭望舒。
所以,她必须咽下寒气袭身的苦果。
墨北微终于停下了那种半点没有欢快只有讥嘲的笑声,神色变得十分怪异,似乎想要哭又哭不出来似的。
许久,她长叹一口气。
“我以为……自己能够保护什么,结果到头来,我什么也没能护得了……满地的尸体就像在嘲笑我的狂妄和不自量力。”
依然是温柔如水的声线,至此,多出了如同冰晶一般冷硬尖利的部分。
那种锋利对准的却不是他人,恰恰是她自身。
话说到这一步,欧阳少恭万分肯定墨北微确实和乌蒙灵谷一事有关,只不过,当日他找遍乌蒙灵谷也不曾发现墨北微的踪迹,偏偏那一日她不在乌蒙灵谷吗?此事未免太过蹊跷。
欧阳少恭心念电闪,不动声色,以五分的诚意说道:“墨姑娘……节哀。”
墨北微自嘲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人一旦有了力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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