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人这一生通常会有很多时候,忽然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要做何事,或者对过去的往事记不周全。大文学开战前一夜,我在甲板上夜不成寐到天明,看着夜空繁星渐次黯淡时,便是这种状态。
我在回忆我和商陆的从前,却发现无论怎么回想,也只得零星的几句话和一些情绪。
天微亮的时候,海天交接处亮起第一丝破晓的曦光,不知是谁吹响了第一声号角,厮杀声撕裂了黎明,我打了一个寒战。
我总觉得我该做些什么,不该就这样站在甲板上观望。这时包金刚泼了我一盆冷水:“公主,您玉体金贵,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们这场战便白打了。”
好,其实我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他怕我这个拖油瓶到时候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我只好在甲板上陪着长歌海月这个瞎子观战。
那种景象真让人永生难忘。万顷碧波之上,忽的燃起火焰,仿佛山海都在放浪燃烧,水的波动和火的光影不断跳跃,在吞噬熄灭与蒸发干涸之间摇摆。
我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长歌海月却神色怡然。他说:“真想亲眼见一见这燃烧的山与海,想必一定很美妙绮丽。”
我冷笑:“在这山海之间挣扎死去的可是你的将士。”
“那他们又是为谁的私欲而死呢?”长歌海月反问。
我登时说不出话来。
要说私欲,谁又能拍着胸脯坦坦荡荡掷地有声地保证自己无私心呢。长歌海月不也是如此,如果他不是想要复明,他也完全可以不答应我们的条件,自然他的将士也不用赴死。
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题。大文学我一般不大思考这种涉及尊严啊人性啊之类的严肃而又深沉的问题,所以我很快就把这种念头甩出脑海。
前方不断有战报传来,有时是我们略胜一筹,有时是商陆棋高一着,双方一时相持不下,战场胶着。
长歌海月皱着眉头,一指横于唇间摩挲,若有所思地闭着眼睛。
我一看到他那副样子就觉得心里恶寒——他一定在酝酿那一肚子坏水了。有时候人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譬如商陆,那厮也是一心机深沉的主,但我就完全不怵他,反而觉得他既闷骚又孟浪,既禁欲又奔放;可长歌海月一做出这种样子来,我登时就觉得他一定在心里算计我。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远,继续观望。
我以为,这一场与商陆的恶战并不会那么快结束。商陆是商敬之最后的王牌,哪怕整个皇朝崩倒,独他一个也能扛着再撑几天,可当我听到战场上的厮杀兵器声渐渐弱下去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长歌海月的通勤兵从远处跑来,满面的喜色:“主上!赢了!我们赢了!”
我猛然转过头,心里狠狠一颤,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是喜或是忧?似乎哪一种表情都不适合我,就像夹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我脸上的表情与我的心一样扭曲。
长歌海月眉眼弯弯,看似良善,说出的话却残酷:“那可真是美妙。”
我冲过去,揪住那通勤兵:“商陆呢?!他们的主帅呢?!”
他大概以为我要和他一同分享这捷报的喜悦,眉飞色舞道:“往滩涂那边去了,死了!”
猛的一个大浪拍起岸边巨石,水花飞溅。
我有一瞬间的思维停滞,像忽然卡住的什么破旧木偶。
“公主,恭喜公主!我云氏皇朝成就此番大业,公主光复门楣,开国之举,实值普天同庆!”
金需胜不知什么时候登上甲板,声如洪钟,那个庆字还在风中回荡。大文学
庆什么?怎么庆?我很茫然,我有一种感觉,好像身体已是不属于我,真正的我早脱离了肉身飞升于外,俯视着这具只靠残留的血管与脉动维持的。
我步伐僵硬声音嘶哑,问金需胜:“他们说商陆死了。”
“是。逝者已逝,公主请节哀。”
“你答应过我不伤他的。”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臣乃一介凡人,无能运筹帷幄,事事掌控于手中。”
“你……”我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反反复复只得那一句,“你答应过我不伤他的!”
十足像一个傻逼。
那通勤兵的表情看上去更茫然,他说:“金军师,商陆小贼如此轻易进套,不是金军师的主意么?这……又是怎么了?”
“下去!”回答他的是长歌海月的一声暴喝。
我捂着眼睛,竟然有一点想笑:“金需胜,你的主意?或者是你们的主意?商陆那样果敢的一个人,什么东西会让他上当?”
不过就是我罢了。
长歌海月啧了一声:“云小茴,你不高兴吗。我觉得你们俩真奇怪,一个明明知道他会受骗上当只是因为自己,一个明明知道有可能是圈套也为了渺茫的希望去咬诱饵,唉唉唉,这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做什么搞成现在这样呢。”
我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一个人。长歌海月此时此刻说的风凉话令我忍不住想把他的嘴撕烂。
那种绝望中滋生出来的怒火一瞬间爆发出来。我几步上前,一脚将金需胜踢倒在地,那一脚我用了毕生全部的气力,他本是跪着的,此时几个骨碌滚出很远。
包金刚赶上前,跪倒在我身前:“公主息怒!”
我看着金需胜在远处慢慢爬起来,擦去脸上尘土,平静地说道:“公主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请公主饶臣贱命,待臣亲眼得见公主重振云氏,光复皇朝,臣便是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亦无憾。”
我说不出话来,捂着眼睛,只觉手心一片干涸,若方才还能哭出来,此刻则是心如死灰。
长歌海月在一旁默默听着这场闹剧,然后轻笑出声。
他这一声笑戳破了我最后一丝的自欺欺人。
他摇头叹道:“云小茴,你还不明白么。商陆他是故意的。他是只身一人去的滩涂,支开了麾下,便是知道这一去有去无回,不忍他人陪他送死,他不想与你敌对,又不能背叛家国,若是你,你如何抉择?”
他剩下的话我没有再听。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叫嚣:“去见他!去救他!”
这是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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