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后方烟尘滚滚，朱棣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因为李景隆在他从左翼包抄的时候，竟不知何时绕到他背后，如此一来，朱棣的这步奇袭就变成了自作孽，不仅让自己深陷南军后方，还被切断了同主力部队的联系。
好累，这是骑在霁云身上的夏青槐此时此刻惟一的想法。她穿了两层铠甲，里头还是万寿山上的那件，但此小甲只能护住她心脉以及周边极为有限的部位，作用与护心镜无异，在飞矢如雨注的情况下，她没有帝王之气护体，早已遍体鳞伤。手指中了流矢，腾不出另一只手来拔，又担心被处于同样凶险境地的朱棣发现，她当即用眉尖刀把它斩断，顿时血流如注。同样这么做的大将徐忠被朱棣赞为真壮士，后被封永康侯并予铁券，永乐十一年八月卒时还被赠蔡国公及谥忠烈，可这个为朱棣比他付出更多的女人，其结局会如何。
一直有谣言说朱允炆曾下不杀叔父诏，但眼见为实，夏青槐终于知道那的确只是谣言，又或者，已杀了不少亲王的朱允炆确有对朱棣另眼相看，确有干过如此荒唐之事，但朱棣之所以能亲历百战不死，靠的也绝非那一纸诏书。
从去年七月开始，朱棣的马已死了不少，每一匹都是中流矢而亡，据后人统计，从建文元年到四年，他有名有姓的死马就达八匹之多，尚不包括临时替补。流矢就是乱箭，明朝军队交战，骑兵们开始时都是乱放箭的，跑近了才会使用眉尖刀或狼牙棒，在那样烟尘滚滚有时甚至敌我难辨的混乱场面中，朱棣每次都能活下来绝无可能因为每支箭在制造时装上了不杀燕王的自动导航系统。
朱棣第二次换马的时候，夏青槐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她太累，累到感觉生命正逐渐离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可她看不清东西并非因为累，而是为朱棣挡了一闷棍。重新骑在马上挥剑御敌的朱棣不知道，他身后提着眉尖刀同瞿能力搏的挚爱脑部已受重伤，头盔里全是血。当鲜血流进眼睛，这女人痛都觉不出，只是有些纳闷，为何眼前全是红色。
朱棣的情况也许比她好，但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带的三筒箭都射完了，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早已砍残，刚换不久的马再次中箭，他几乎是从马鞍上被甩出去的。见状，南军步兵立即跟进，骑兵迅速收拢包围，距离他最近的瞿能也欲丢下纠缠多时的夏青槐直扑燕王。
但是，那女人无论思维还是行动都比他快。就在瞿能丢下她直扑朱棣以前，夏青槐抢先一步掉转马头，让霁云用后腿狠狠蹬了他的坐骑以拖延时间。瞿能被掀翻在地，恼羞成怒，眼见朱棣被夏青槐弄上汗血宝马朝河堤方向飞驰而去，立刻扔下长枪拿起了腰间强弩。
那一刻，除了腰间忽然一紧，骑在马前的朱棣没有觉出任何异状。他不知出了何事，也来不及问出了何事，只是拼命驭马狂奔。就在登上河堤的那一刻，霁云被绊了一脚，因为只是一个颠簸，他毫不在意继续向前，但当爬到河堤最高处，他惊觉身后早已无人。那一刹那，这男人几近崩溃。
青槐，也许你不知道，我并非喜欢打仗，我从小怕血。比起打仗，我更喜欢同你呆在万寿山上，只要你不逼我听琴以及讨论诗词就好。但是，正如你说，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为了获得天下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我非打仗不可，非离开万寿山不可，也许同时，还非失去你不可。想到这个我就不安，不安到也如你一样彻夜难眠，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停下脚步。
你会伤心吧？今早以前，我以为你一定伤心，其实，我也伤心。可今早以后，我知道了，你不会，因为你和我一样热爱权力，并且我们对权力的热爱是出于同一个原因，要建立一个理想国。我们的理想国是德化流行协和万邦，是四海平静天下大同，是覆载之内人民老少皆遂生业不至失所，是远迈汉唐百王莫并的大明盛世！谁能做到？普天之下谁能做到？只有一人，那就是我！
我是从地狱来的吧，不然不会如此渴望光明，那么你呢？你是从天上来的吧，却因为我而堕入地狱，我该怎么做？又或者，我们都来自地狱，我们都渴望光明，我为光明放弃了你，你却为我放弃了光明，是这样吗？等我，我会回去，定会回去，回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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