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是临淮人,其父张兴乃永宁卫指挥佥事。他在嗣官后移守普定、平越,因功升为都指挥佥事。建文初,有人向朱允炆举荐他“谋勇”,那位知人善用的小朋友于一场面试后,觉得这人看起来人如其名十分可信,就把他放在了火药桶的位置,调北平都司。
但是,除了朱允炆和好不容易从轻度窒息性休克中苏醒过来的夏青槐,张信的面相似乎很难合其他人的眼缘,于是乎,他好心好意前来通风报信,却接连三次被朱棣称病不见,只好出下策走夫人路线,可徐怀素身边老围着一大堆人,走投无路之下,乔装混进王府的他只好忍辱负重找到天下闻名的狐狸精这里。
男人们,尤其中产阶级出身、书念得不多不少、又略有些抱负的那种,对狐狸精的态度往往很奇怪,所以当张信潜进夏青槐的屋子以前,他心里怀着万般无奈和无穷厌恶,甚至打定主意绝不多吸屋里的空气,可同时也在拼命压抑可怕的好奇心。
轻手轻脚进屋后,张信显然有些心律失常,当看到名扬天下的妖孽虚弱不堪地昏睡在榻上,眉宇间透出股男儿英气,他甚至忘了呼吸,不住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对方睁开眼睛时,他才想起其人的肮脏下贱,于是立刻觉悟,还迅速从小小的自责过渡到对祸国殃民妖孽的极度不齿、唾弃以及愤怒的心情里。
直到夏青槐以为自己要再次同丈夫孩子诀别,那位正义的化身方才记起此行的目的,接下来的事让他意外到这辈子难忘。忐忑无比地报上姓名后,他刚把来意说了个主题词,尚未来得及摆事实、讲道理,那女人就打断了他,一脸诚挚地说大恩不言谢,事情紧急,我们现在就去见王爷。他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是个陷阱,差点动了杀机。当然,事实证明他从前到后大错特错,以至正统七年五月临死前仍在为这事愧疚不已。
得知朱棣已三次没见张信,夏青槐焦急万分,忍住头晕目眩马上起身,后来几乎是以性命为担保才说服护卫勉强让张信进了燕王“养病”的屋子。由于也是头回去,她一跨进门就被朱棣的阵势吓住了——这厮还真能装!
进屋后,她没多话。张信竭尽全力获取信任时,她只凝视着一语未发的丈夫于帐中朦胧的侧影发呆。她想你终究还是永乐大帝,不要骗我也不要再骗你自己,你永远都不会完全相信这世上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就这样,当张信忍无可忍站起身,以朱允炆的敕令为证物把朱棣引下病榻,而道衍也从屏风后走出,夏青槐悄悄离开了。她没有回自己的屋子,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去了万寿山。当终于登上山顶,终于进了充满甜蜜回忆的堆云居,终于远离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凝视着满是灰尘的道驰琴,她缓缓于窗前坐下。窗外一弯新月,牵起她无限惆怅。
怀着小四四的那些美好日子里,夏青槐每天就是坐在这里弹琴等待孩子父亲归来。有时早,夕阳西下的时候朱棣就回来了,有时则一直要到凌晨,但无论如何,他每天都会来看看她,风雨无阻。如今,见这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积灰和蛛网,她想才两年多,那些事怎么就像陈芝麻烂谷子了。
女人如此伤感,其实同丧子之痛以及醒来后连续遭遇的厄运无关,她想得通那些事,知道是误会,亦认为孩子的离去焉知非福,若降生在这世上,尤其出自她这坏母亲的腹中,孩子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引得她再次陷入抑郁症的导火索不是别的,正是张信的出现。
的确,即使是关于永乐大皇帝的很多大事她都记不清,但对这个张信,她非常有印象。朱棣即位后对“恩张”的报答方式很古怪,不仅“封隆平侯,禄千石,与世伯券”,还“欲纳信女为妃”。虽然在张信的“固辞”下,朱棣最终没有以后一种方式报答成功,但这事情仍成了二十一世纪“叶老头”在La Rive Gauche聚会上插科打诨的段子。待她讲完这个故事,在场男女都笑了,皆称这位Empereur不仅是个无比可笑的自大狂,还是个猥琐的老色魔,即使最后主讲人也有笑着解释,说在万恶的中国旧社会,皇帝们这样做通常是为国捐躯,是大公无私的表现。
月色下,夏青槐仿佛在铜镜的模糊影像中看到了当年,甚至在一片夏蝉噪鸣中依稀听见自己那时置身事外的恣意笑声,此刻倍觉讽刺,然而她也大略清楚,真正的心智磨难尚未开始。窗外,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
朱允炆还是皇太孙的时候,曾坐在东角门问过黄子澄这样一个问题:“诸王尊属拥重兵,多不法,奈何?”那时,自诩为天下第一谋士的黄子澄自信满满地回答:“诸王虽有护卫之兵,仅足自守,朝廷军卫犬牙相制,若有事,以天下之众兵临之,蔑不破矣。”黄子澄的这个答案表面上没有任何问题,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岂意政府之兵亦有倒戈相向者乎!”所以他这些大道理其实还不如张夜溢喝下鸩酒前冒着大不韪给朱允炆透的消息:“比对方活得久,就是胜利。”
可惜,即使马皇后曾不下千百次暗示,朱允炆自始自终还是没把她当回事。于他而言,对方只是长得不错外加好骗,恰巧又同他视为心腹之患的四叔、老奸巨猾的五叔以及看起来将来能派上大用场的魏国公有些感情瓜葛,是因为这样他才做了些感情投资,至于这女人说的话,他从头到尾没认真听过,即便每回都装出一副虚心万分、乖巧万分的样子,当然,这还有部分原因是要做给对这女人莫名奇妙紧张的马皇后看。
夏青槐并不知道朱棣用什么办法能让那么多政府之兵倒戈相向,总之包括张信在内,于朱允炆采取所谓的先发制人以前,共有三拨文武将吏早已同燕王暗通款曲,把朱允炆的计划泄露得一干二净。具体而言,那三拨人一为布政使司方面的间谍,以张昺的库吏李有直为代表,二为指挥使司方面的间谍,以指挥佥事张信为代表,三为城门守军方面的间谍,以燕山中护卫指挥唐云为代表。
对操作层面的□,朱棣一向很少同夏青槐讲,可能是担心玷污了她的心灵,但在某次醉酒后,这男人搂着她得意洋洋地说:“此乃帝王之术也!”当时,趁他不清醒,夏青槐没好气地回了句嘴:“少恶心我,不就是唱戏加撒钱。”
由于源源不断的密报,外加谢贵等人已将北平七卫以及屯田军士布列城中,人数之多足以填满街巷,且直逼王城外墙,朱棣也终于有大动作了,但此大动作非彼大动作,他依旧相当能忍,因为必须后发制人、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必须等到朱允炆的那纸削爵诏书。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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