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安心的时候,星衍也是这样对她说,“安心,不哭……”
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偶尔有阳光穿过法国梧桐茂密的树叶,掉落在宋星衍琥珀色的瞳孔里。她正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轻轻的晃着,第十一次问正在为她画像的外婆,“很远很远的地方时哪里啊?”外婆没有回答,专心的调着油彩的颜色。漫长的沉默之后,星衍迅速的说了一句话。外婆的手不经意的颤抖,蘸着褐色油彩的画笔在画布湛蓝的天空上留下斑驳的印记,颤抖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星衍跳下秋千独自跑了出去。
她说,“她是不是死了。”
是不是死了。
死了。
六岁的孩子对于死亡还没有确切的概念,可是被送到这里来的孩子有些就被告知他们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就有年龄稍长的孩子说那不就是死了么。
死了。是死了么?星衍很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可是她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妈妈这一次是真的不要她了。吸了吸鼻子,望着对面福利院陈旧灰白的高大院墙,努力的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星衍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然后,她看见了安心,一个有着长长头发发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她正蹲在角落里小声的哭泣。星衍慢慢的靠过去,歪着头看着她,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告诉她,“我们被抛弃了。”
“抛弃?”安心轻轻的重复了一遍,扶着墙站起来,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是的,妈妈不要我们了。”
才不会,妈妈说等安心长到这么高的时候就会来接我了。她有些急切的反驳,并且举起手,吃力的比画了一个高度。
星衍问,“那如果她永远都不来呢?”低头,就像自己的妈妈一样。
安心肯定不曾这样想过这样的问题,她的眼睛慢慢的开始黯淡下去,而后又变的明亮。她看着星衍,对她说,“那么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可以吗?”
呃……星衍错愕的看着她,当然星衍也没有想过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会对陌生的自己说,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安心……”她小声的回答,无助的咬着嘴唇,眼泪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
“好的,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你不哭,可以吗?我叫宋星衍。安心,不哭……”
安心胡乱的擦去眼角滑落的泪,咧开嘴笑着伸出胖胖的小手,“真的吗?宋星衍,我们打勾勾。”
星衍点点头,伸出小手勾住她的。
阳光如水银般流淌了一地,在她们交握的小手上,在安心长长的黑发上,在宋星衍琥珀色的瞳孔中,快乐的奔跑。
星衍牵着安心一言不发的站在外婆面前,终于在她数到72的时候外婆说,“去吧。”星衍清脆的“嗯”了一声,带着安心绕到她和外婆住的房间,帮她把她的小行李包收拾好。包包里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就是一大包五彩的水果糖和一包种子。安心说妈妈告诉她每天只能吃一颗糖果,吃完糖果后的春天把种子种到地上,等种子发了芽开了花,安心就会长高了,那时候妈妈就来接她了。星衍歪着头安静的听,看着小女孩在提到妈妈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可是安心无法说出更多关于她家里的事情,谁也没有见过安心的妈妈,安心是被人丢在福利院的院墙下面的。
外婆找来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瓶装安心带来的五彩的水果糖,那些被漂亮糖纸包裹着的糖果安静的躺在玻璃瓶中,像一个个等待被打开的美丽梦境。安心还是每天记得吃一颗糖果,很多时候都会分给宋星衍一颗。”宋星衍我有糖哦,我们一人一颗好不好。”“好啊。”宋星衍总是安静的看着安心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有时是微笑的,嘴角轻轻上扬,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有时却是漫不经心,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出淡淡的一圈阴影。
关于妈妈会来接我回家之类的话星衍听过许多,每一个刚进来的孩子总会带着大人们给他们对未来美好的想象,乖乖的等待,相信爸爸妈妈会出现在那座高墙的大门边张开双手拥抱他们,可是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们终会有一天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安心如同之前任何一个来福利院的孩子一样,带着恍恍惚惚的伤心和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在黑夜到来的时候偷偷的哭泣,小声的叫着妈妈。刚开始的时候她每天都哭,每晚睡前星衍和外婆都会耐心的哄她睡觉,可是半夜的时候还是会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安心哭泣的样子让人脆弱而心疼,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床角,用手紧紧的抱住双腿,咬住被子的一角,哭泣。微凉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出她单薄的身影,她的长发如丝缎般滑落下来,遮着了泪流满面的脸,只看见纤细的身体在朦胧的光线中轻轻的颤抖。星衍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伸出手去摸她的脸,然后感到一片温暖的潮湿。忍住眼泪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让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瘦弱的小肩膀上,星衍说,“安心……不哭……宋星衍在这里。”有的时候说着说着自己也会跟着呜咽起来。
星衍像外婆安慰自己时那样轻拍着安心的后背,看着她渐渐平息,等到她们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她总会会听见旁边的床上传来外婆翻身的声音,还有细微的叹息声。那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却重重的回荡在黑暗微凉的空气中,挥散不去。星衍顿时睡意全无,撑起小脑袋看着身旁熟睡的的安心,看着她,仿佛是看见之前的自己。
妈妈离开的时候宋星衍也是每晚都睡不着觉,可是她不哭,只是呆呆的抱着自己的洋娃娃,一遍有一遍的问,“外婆,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外婆不说话,把星衍拉到怀里,把她难过得皱成一团的小脸搁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用双手紧紧的圈住她。星衍明白,自己所有的现在和将来都正在或者将要是外婆这双日渐削瘦的身体支撑起来的。
在经历了半年的时间,她们从城市搬到郊外,星衍终于开口问她,“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外婆还是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星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她说,“外婆,不哭……”
从此宋星衍便不再提起关于妈妈那两个字的一切,因为她有外婆。而如今,自己虽不能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安心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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