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
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时称江宁的南京莫愁湖畔，一座叫做“听雨楼”的青楼之上，飘出一阵柔媚婉转的歌声。楼中数十人据桌而坐，正在静听一个怀抱琵琶的妙龄少女，曼声弹唱。
那少女名叫关山月，有倾国倾城之貌，刚到听雨楼不久，便已艳压三千粉黛，尤其一手琵琶弹唱绝技，更是无双无对，虽然要百两纹银才能听她弹唱一曲，但来听赏者仍是络绎不绝。
一曲既罢，众人都是如痴如醉。
一个白衣少年忽然长身站起，一摆手中折扇，朗声说道：“姑娘歌声虽美，却是有违良辰美景。此刻风清日朗，非雨非夜，何以唱出白香山的这首《夜雨》诗来？”
关山月望他一眼，冷冷说道：“方今中国，黑白颠倒，洋夷横行，早非清明世界。光天化日而唱夜雨之歌，岂非正合时宜？”
白衣少年道：“想不到姑娘身在风尘，却还心系国事。但不知姑娘所念何人？远在何处？”
关山月幽幽地道：“我念黄泉人，远在不知处。”
白衣少年面色一变，干笑两声，说道：“此时此地，理应只谈风月。请姑娘再弹一曲如何？”
关山月不再言语，慢捻琵琶，又弹了一首李商隐的《春日寄怀》：
世间荣落重逡巡，我独丘园坐四春。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
青袍似草年年定，白发如丝日日新。
欲逐风波千万里，未知何路到龙津！
最后一个“津”字落地，那白衣少年道：“何忧思之深也？李清莲有云：莫惜连船沽美酒，千金一掷买芳春。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不知可否能与姑娘共度春宵一刻？”面带坏笑，将一张银票递到关山月面前。
关山月面凝寒霜，冷然道：“小女子蒲柳之姿，难为春色。”
这时座中一人笑道：“哈哈，沈同，你小子还不知道，人家关姑娘卖艺不卖身。”
那白衣少年沈同不理那人，目注关山月道：“想必姑娘还不知我是何人，家严便是这江宁府的首富沈百万。姑娘若是从了我，我立刻便给你赎出身来，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关山月冷冷道：“听说你父常与洋人买卖鸦片，都是坑害民众发的财吧？”
沈同面色骤变，厉声说：“你胡说什么？今天少爷看上了你，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现在我就要带你走！”上前一步，抓住关山月玉腕。
关山月微微冷笑。众人俱都愤愤不平，但沈同素常横行惯了，谁都不敢多事。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你不能带她走！”
楼门开处，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这人是个青年男子，身材颀长，丰神如玉，颇为英俊。
沈同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知府公子南小山。可你南小山也管不着我，我为何不能带她走？”
南小山道：“因为我父在府中宴客，要请关姑娘去清歌佐酒，以娱嘉宾。”
沈同瞪眼道：“南小山，别以为你是知府公子我就怕了你。今天我就偏要带关山月走！”
南小山道：“我虽是知府公子，却从不仗势欺人。不像你，仗着你爹的几个铜子，抢男霸女，无恶不作。现在你若不马上放开关姑娘，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沈同道：“你不客气又能怎样？”抓着关山月手腕不放。
南小山也不说话，倏地欺上前来，左手一领沈同眼神，右手当胸一拳，打得他仰面便倒，未等他背部着地，复又一脚踢在他腰间，踢得他从楼门直飞出去。
南小山出招出电，沈同连还手都没来得及，摔在地上，痛得哇哇大叫：“南小山，你等着，我跟你完不了！”不敢回楼，撂下两句狠话，狼狈而逃。
关山月裣衽一礼，说道：“南公子好身手！多谢公子仗义出手，使小女子免辱于伧夫。”
南小山还礼道：“久闻姑娘芳名，今日幸得一见，果然是色艺双绝，名下无虚！”
关山月淡淡道：“小女子遭际不幸，寄迹风尘，让公子见笑了。”
南小山朗朗说道：“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弹不尽，高高秋月下长城。姑娘芳名，可是缘自王昌龄的这首《从军行》吗？”
关山月幽幽地道：“可惜《从军行》已变《青楼怨》：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肠断关山不解说，依依残月下帘钩！”
南小山道：“姑娘正值花信年华，何以如此伤感落寞？”
关山月道：“伤心人别有怀抱，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南小山哈哈一笑，说道：“是我多问了。现在就请姑娘移步，家父和贵客都在府上等着一聆姑娘琵琶弹唱的绝艺。楼外已备下软轿。”
关山月道：“却不知知府大人宴请的贵客是何人？”
南小山道：“是英国买办理查德先生。”
关山月道：“能为知府大人和贵客佐酒，小女子深感荣幸。请公子稍后，我换件衣裳便来。”说完，抱着琵琶转身入内。
众人听说关山月要去知府府上，便都散了，只有南小山在楼中等候。
过了一会儿，关山月换了一身素装出来，更显得清丽绝俗。
南小山见她手提一个黑色长大包裹，便道：“姑娘还带东西去吗？让我来拿着吧。”
关山月美目向他一瞬，说道：“这包裹看着虽大，却只是装着我的琵琶和几件衣物，一点儿都不重，无须劳动公子。”
南小山见她美目流盼之间，神光离合，令人不敢直视，不由心中狂跳起来，当下将她请上软轿，自己骑马，径奔自己家中。
关山月隔着轿帘问道：“南公子，知府大人为何要宴请买办理查德？”
南小山道：“其实是理查德为了扩大英商在华利益，找上门来和我父亲交涉，我父亲不得不设宴招待。《江宁条约》签订之后，英商在我国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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