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李川豫来的不是时候，员工宿舍已经住满。所以他只好住进一个前人刚走后，留下来的三楼楼梯间。不错的是，前人临走时，并没有带走简易木板上的席子和破床单。八月份的中原天气，席子和床单已经可以满足睡觉的问题，李川豫感到这是一份意外的收获，或是一件不期而遇的礼物。
李川豫在这里干着操作喷绘机的工作。
公司三楼里有两台大型喷绘机，基本上都是二十四小时同时工作着。一起干活儿的还有四五个人，看样子与李川豫年纪相差不多。不过，一个个都是闷闷不乐的表情，默默不语地干着自己份内的事儿。要么就是抱怨着伙食太差劲儿，要么就是牢骚着，没日没夜的打印和剌鼻难耐的气味。他们一边愤愤地抱怨着，一边烦燥地忍受着。
李川豫一句话也不想说，稀里糊涂地就参与进来忙乎了。李川豫知道，这里与号子里的日子相比起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最幸福的那就是自由。但他也并不是多么地喜爱这里，恰恰相反，他在每一分种里，都在想着如何离开这里。原因是这里所谓的幸福，还是让他感到迷茫。同时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向哪里？这也正是李川豫所以坚持在这个地方的原因。一个新的环境，陌生的面孔，不知道他的来路，又可以不为吃住担忧，还能得到一点儿收入，他活在一个乱七八糟的糊涂里。
唯一还使李川豫对这里有半点儿好感的，就是那永不疲倦的喷绘机上的喷头，它在往复单调的 “沙沙”声里，总能神奇地从牙缝里呲出精美的图案来。李川豫在感叹它神奇的时候，也在感叹着它的悲哀。他想着，这也许就是它活着的意义吧，它在创造一个个美丽的时候，也正慢慢地接近死亡，它的终点就是被新的喷头取代，自己的躯体则被卸下来，放到窗台上，或是过几天被扔掉。
日子在喷头的往复里消失了一个星期，周媚也回到郑州印刷企业里继续实习去了。
一天上午下班儿后，周老板朝李川豫走过来，“有身份证吗？我登记一下。”
“这个现在没有，丢了，要不我明天回去补办一下？”其实李川豫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压根就没有办过身份证，释放证明到是有，可他没有勇气拿出来，只好用一下缓兵之计。
“那好吧，回来后把派出所开具的领取身份证收据，让我看看就行了。”老板说罢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李川豫从一个还算对脾气的工友手里，勉强借来了一百块钱，就坐上中巴车，去了户口所在地的李岗派出所。
“办身份证。”李川豫把头伸向户证室窗口。
“哪个村子的？”窗口里面一个女警察问。
“李寨村。”李川豫很不想说出这个村子的名字。因为几年前，他曾疯狂地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个村子里的人全部杀掉。后来他一个也没杀，自己却坐牢了，直到今天来办身份证。
“叫啥名字？”女警察又问。
“李川豫。”李川豫有两个名字，另一个名字叫李有家。释放证明上是李川豫，所以他不能说叫李有家。
“你出狱了？”窗口里面一个男警察问了一句。
“咦，你家咋就你一个人了？”刚才那个女警察，声音里多少有点儿好奇，或是好笑。
“我妈呢？”李川豫有点儿吃惊。
“四年前，李寨村委就报上来，把你和你妈徐香芹的户口都注销了。”窗口里面男警察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茶杯拧开杯盖，又仔细吹了吹杯子口上的茶叶，小心喝了一口后，又拧好杯盖。再把杯子放到面前的桌子上，一边转动着杯子，一边看着杯子的转动。同时不屑地又说，“两年半前你出事儿被警察抓到后，警察去你家里调查时才发现，你和你妈的户口都已被注销了。没有户口，警察就没办法结案，只好又把你的户口给补上了。你妈仍是下落不明，无法上她的户口。”
警察的话，要是在几年前让李川豫听见，李川豫一点儿也不会震惊，或是吃惊。反而会很平静，平静得连问一下他妈是怎么失踪的，都懒得张口，心想，失踪就失踪吧。可现在，李川豫有了点儿吃惊，因为他正打算着干上几个月有钱后，还想回家看看他妈呢。但李川豫同时也知道，从这里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把手续递过来。”窗口里面男警察慢条斯理的声音。
李川豫从口袋里掏出释放证明，递进窗口里去，随即又被叫到一个小房间里照了相。接过领取身份证收据后，李川豫又去李岗街北头汽车站，坐上返回菊花城的汽车。
中巴车里没坐几个人，司机在车身一旁站着，使劲儿叫喊着要坐车的行人。李川豫怀着不想说话的心情，上了中巴车，坐在最后一排座位的角落。
坐下后，李川豫隔着车窗玻璃，看着这了无情趣的李岗街和街道上无精打采的人来人往。同时，还在回想着刚才派出所警察所说的那些话。更多的还是不断涌上来的忧伤，那种对过往的悲哀而无法释怀的情感压抑。还有无法从内心深处抹去，从菊花城到李寨村区区六十多里的路上，有着太多难以磨灭的悲怆记忆。李川豫一直在努力克制着自已，不愿去回想那段痛苦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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