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车子缓缓地开进林家。非凡在我的臂弯里依旧睡着,几番倒手居然都没醒。看到他嘴角微微翘起,呵呵呵呵,又做美梦了。连日来的骤冷骤热,居然没有丝毫影响到他良好的心情。如此甚好。
车门打开,林受男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瞄一眼过去,比一周前简妮发高烧那次来林家,他似乎憔悴了好多。两腮和唇边的胡须大概这几天没刮,嗖嗖嗖地都冒出来了。不修边幅的他,看上去竟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林从我手中接过非凡,久久地看着非凡那张脸,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虽然没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但眉宇之间还是有几分相像。毕竟,血脉相连,这种东西,天塌地陷都不会改变。林还是第一次看到非凡,看到非凡的他,嘴角明显抽搐了几下,嘴角似笑非笑,如火至宝。看着看着,竟一头埋在非凡的胸前,用脸亲昵地摩擦起来。非凡出于本能,缩着脖子,左躲右闪了几下,嘴巴里喊了几句“妈妈”,又睡着了。
儿子,儿子,林的儿子。他惦记了五年之久的儿子。
不知怎么了,最近心里承受能力骤然下降,看不了煽情的场面。不忍心再看下去,头扭向一边。
“林先生,把非凡少爷交给我吧。”一个略显苍老、却相当熟悉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扭头看看,啊,我的天,原来是黄妈!五年前,我从雅园离开后,再也没见过她。听林说,我走之后,她执意回老家带孙子去了。再果断地看几眼,真的是她。旧地逢故交,多么令人欣喜的一件事情。
“黄妈!”欣喜之情流于言表,声音竟有些发颤,“你什么时候来的?”
黄妈笑眯眯地看着我,依旧一副慈祥的老阿妈的模样,“林先生今天早晨特地派人去老家那边接我过来,刚到。”黄妈拉着我的手,“夏小姐瘦了。”
与黄妈小聊一会,冰冷而坚硬的心瞬间回暖、回暖,终于感到了37度的体温。黄妈从林的手中接过儿子,匆匆地放到收拾好的客卧。我随着林,又回到了那个空荡而凄冷的客厅。与往日不同,今晚的客厅显得更加阴冷,虽然是八月份的大热天。大概人都往殡仪馆那边去忙了,所以家里几乎没人走来走去。四处望望,竟不见简妮的影子。刚刚在客厅站稳,还没等林提起简妮,我竟不顾一切地冲进简妮的房间。
简妮。
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在床上睡着了,静谧而安详,睡着了双臂还抱着一个镜框模样的东西,死死地。我试图从她手里卸下那枝枝叉叉的东西,让她睡得更安稳些,但努力了很多次,都失败了。
“那是咏薇的遗照。”当我再次努力把拿东西拿出来时,林受男在我身后说,“她不会撒手的。”
她想离自己的妈妈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从我早上告诉她,咏薇去世了,一整天,她一句话都没说,一口饭都没吃,连爹地都不叫了……紧紧地抱着咏薇的遗照……”他在我身后,静静地讲述着简妮的状况,“她实在太累了,却不肯睡觉。我告诉简妮,你妈妈没死,她很健康,那个死去的女人,不是你妈妈,她才勉强跟我讲一句话,‘我妈妈现在在哪里?’‘爹地答应你,等简妮一醒来,就可以看到一个健康、漂亮的妈妈,可以吗?’这样,她才勉强答应着睡下了……”林继续轻轻地说着,说得我心中阵阵酸楚涌上心头。
妈妈死了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吧。咏薇活着的时候,虽然有个生病的妈妈,但她还有希望,还有见到妈妈康复的希望。林的那句“你妈妈去世了”,把她仅有的、可怜的希望也浇灭了。难怪她一整天都不肯叫他一声“爹地”。可怜的孩子,可怜的简妮。这么小,就要背负这么沉重的精神负担。
“很难想象,她一直这样,我会不会成为她的仇人。”林的这句话,让我更加万分难过。
看完简妮,我随着林又回到了客厅。他去吧台拿了两瓶红酒,两个大大的高脚杯,横在茶几上。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边,离得很近,以前我总是捡离他最远的位置坐。近距离的他,浑身散发着氤氲的热气,朝我扑面而来。还是以前的那个味道,海一样,清爽。
“陪我喝杯酒,可以吗?”他回头看我一样,眼神中半是询问,半是祈求,“这里不是应酬的场合,喝多喝少你随意。”血红的液体,带着腥味,缓缓地倒入杯中,咕嘟咕嘟,斟满,清脆而悦耳,两大杯,他没有说话,沉默着,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我。
酒杯中的液体,随着喉头有规律的伸缩,一点一点减少。仅仅一扬脖的瞬间,一大杯已经下肚。酒杯放在茶几上,抓起酒瓶,咕嘟咕嘟接着倒满,相同的动作,一杯又下去了。当他再开启第二瓶时,我的手急忙抓住他的手腕,他抓酒瓶的手才缓缓地放松,放松,放松。
“别再喝了,这样会醉的。”
“醉了也好,”他继续斟满酒,淡淡地说,心情颇为颓废,一个完全陌生的林受男。一个精神接近临界值的人,会不会就是这种状态?
“我始终没有明白,最后一次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离开?”林没有看我,记忆却回到了五年前他因为赶着去机场差点出车祸的那天,“是因为何向南吗?”他这才回过头来,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他会是我们之间,永远绕不开的结吗?我始终没搞清楚,你跟何向南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你到底是因为对他心怀愧疚,还是心存爱意才最终离开我?实在不明白,我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一种什么样的角色。是不是没有我,你们早就成为一对,成为世界上最普通、最平凡,像其他相爱的人一样,单纯、美好,而又一辈子相濡以沫的爱人呢?”
他脸上的表情如此纠结,眉头几乎拧成一字。或许,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憋屈了太久了吧。何向南对他来说,就像咏薇在我心里一样,永远是个谜。还没等我回答,他竟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他很少这样,即使喝醉了的时候也很少。
“本来好几次,我都决意要放弃了。我对自己说,林受男,那个女人不属于你,放手吧。想她,就远远地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她,结婚、生孩子,过幸福的日子,不要去打搅她。从你生完简妮,离开雅园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自己忘记了,但是,每当在大街上看到长头发的女孩子的时候,我的车就会不由自主地去跟踪那个女孩子,做贼一样,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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