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不是试探了。
宇文岚对裴轩的感觉,其实和他人不同,在他看来,裴轩这个人是个很不好猜透的,一个真正的帝王。
他暴虐刚愎,刻薄寡恩,杀功臣灭家族,但是征伐西北,扫清南蛮,海疆路域,阔领建邦,皆是大气度大手笔。
读史家纵览,这样的人,绝不是庸才,亦不是昏君,甚至可以想见,他身后的历史评价,将非一家之言可以辟之。
而作为一个风头劲健的少年得志者,身后拥有庞大家族势力的他,在京城受到的礼遇和裴轩给予的偌大荣耀都显示了这个帝王拥有足够的气度来用人。
这与他以往嫉贤妒能的传言非常矛盾。
以这些年来接触下来的经验,他实在看不清这个帝王的内心。
他将之归之于他的年轻,裴轩的年长。
殷傲霜有一点猜错了,宇文岚并没有想过改朝换代。
在他看来,他有安邦定国治世之才,若能令天下海晏河清,站在什么位置,都是不重要的。
如果裴轩可以给他施展才能的空间,他无意褫夺他人的江山。
有一点,谁也没看出来,宇文岚虽然比他爹宇文廖要现实的多,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多少这个时候骨子里还有点他爹的浪漫情怀。
治世天下,而非彻底革新。
至少,没有殷家的推波助澜,他不会踏上铁血为政的道路。
裴轩的问题,让这个十八岁就开始接过家族头领重担的少年瞬间转化了千百个念头,却愣是找不出敷衍的话来。
因为他的头顶,有一双猎豹一样睿智冷酷的眼。
明晰透彻所有一切。
故而他选择了沉默。
裴轩在他的龙椅上俯视大殿上的少年郎,他女儿钦定的驸马。
太极殿金碧辉煌,透亮无垢的地板倒映着少年高挑茕洁的身影,绚丽的壁画堂皇的修饰掩盖不去他清贵傲然的身躯,即便是在位于下风的时刻,傲骨嶙峋,屹然泰若。
他的女儿眼光确然不错。
裴轩微微一笑,风采纵逸的眼角浮起岁月的纹褶平添几分魅力:“宇文爱卿,朕这个女儿被朕惯了几分娇气,骨子里有些执拗,作为父亲,在朕看来,她并不适合你,呵呵,你也不用否认,她那个脾气,卿这般心高气傲的,定是受不了的,朕原本是想给这丫头找一个老实驯服的,也省的哪天受不了成了冤家。”
裴轩掸了掸手指,大马金刀往龙椅后一靠:“朕对爱卿还是极为看重的,说到底也不希望你俩成为冤家,不过如意被朕惯坏了,她要的东西不是她自己不要,谁也改变不了,故而朕今日私下和卿商量一下,你只需一味冷着她,小孩子心思没几日恒久,等她坚持不住了,和朕闹起来,你我做个秀,再和离,卿的付出,朕记着,定然不会亏待了卿!”
宇文岚依然沉默,他摸不准,这个高深莫测的皇帝说话的意思,前一刻如此咄咄逼人的要他周全如意,下一刻却在试图让他和他的女儿和离,这究竟是哪个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和公主假婚?”他揣摩半晌,谨慎的问。
“然!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能如何?做爹的都这么说了,宇文岚能说不么?人家爹是皇帝呀。
他亦不屑借裙带关系上位。
瞧着宇文岚怡然冷淡告退而出的背影,裴轩坐在宽大狰狞的九龙盘柱龙椅上,摸了摸鼻梁:“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啊!”
偌大的殿堂余音袅袅,无人回应,只不过身旁站着个两朝老臣崔公亮,讷讷不语。
裴轩的话,令这场婚姻无可避免。
同样,令宇文岚重新审视了一番与裴如意的关系。
应该说,裴轩成功的让宇文岚对裴如意放低了他高昂的视线。
其实,裴如意这样的女孩很多,在追求宇文岚的那些人里,为了他愿意付出的,大有人在。
但是如今,站在他视线里的,只有裴如意。
这是如意的幸运,也许,也是不幸?
他发现女孩子会这样,琴棋书画十窍通了九窍,嫁进来弹琴弹得老管家苦着脸痛心疾首的朝他抱怨这一把年纪了晨昏颠倒,白天听得昏昏欲睡晚上听得精神抖擞,绣个花听母亲说她已经绣了个荷包说要送给他可是一直没能见着那据说看一遍像猫看两遍像花看三遍成蝴蝶的经典。
他的书房好端端的纸墨笔砚三天两头的短斤缺两,虽说被她糟蹋掉的委实令人心痛,可是从宫里头搬来的也足够令那个皇帝心痛。
这个丫头似乎视旁人的冷漠于无物,无论如何待她,她都能在下一刻重新发挥欢实的本性,将这个屋子闹腾的天翻地覆。
这个家,从来不曾那么热闹过。
早去的父亲令他的母亲性情冷淡,郁郁寡欢,有了这个丫头,每日坚持不懈看着是晨昏定省实际制造麻烦,第一日砸碎茶盘第二日敲破瓷碗第三日撞倒了佛像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倒也让母亲重现生气。
连管家都说,这家里头就该这么热热闹闹像个人气。
他承认,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在悄悄变化。
裴如意和殷傲霜完全不同,她张扬跋扈却至真至性,心思单纯却又跳脱欢快。
在令人啼笑皆非之时,也有不期而至的欢乐。
殷傲霜的心机深沉和裴轩的欲擒故纵,让宇文岚逐渐加重了对裴如意的注意力,这种注意力在她到思慕洞天买下小倌时达到了顶峰。
令狐家公子的一句话更令他极为不快。
“公主许是喝了不少,请担待则个!”
令狐彦是个很有才华的少年,他们不是第一次接触,彼此也有惺惺相惜之意。
他亦知道,令狐彦曾经做过裴如意的伴读,更有甚者,有人告诉过他,令狐家和裴家有过做儿女亲家的意图。
后来为什么取消,不得而知。
如今公主已经是他的妻子,令狐彦凭什么有资格以这样的口吻为公主说话?
他才是她的夫君不是么?
你我可以在政治上结成共盟,但是我宇文岚的妻子,容不得他人觊觎。
气冲冲带着犹不知犯了错的丫头回家,结果,这娃倒是轻松,直接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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