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世风从医院里走出来,想到南克西倒在地上无法起来的情形,想到他那条胳膊上留下的第一个名字将是雪世风,和以往一样,巨大的满足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空虚,一下子就空了。
刚才为他包扎的护士唠唠叨叨的责备他,那一刻雪世风仿佛又回到了妈妈身边。和天下的母亲一样,她是美丽的,她是慈祥的,她是温柔的。每次抱起雪世风时,长长的睫毛总会在脸上来回的摩擦。妈妈总是习惯了边责备他,边给他换下调皮后的行头,那时候的雪世风学会了一个词,叫做幸福。
然而一切都变了,自从爸爸和妈妈决定把他送走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从那时起就给了他,一个孩子,一生不可能改变的命运,被抛弃的命运。理由,抛弃他的理由,没有。即使有又能怎样,那不过是被美化、被修饰的借口罢了。
于是记忆在某一刻终止。妈妈的样子,记不得了;爸爸的样子,记不得了;弟弟的样子,记不得了;家的样子,记不得了。统统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抛弃,还是抛弃。
雪世风痛恨的把绷带撕拽下来,仍向半空,抽泣着,狂笑着,依着旁边的路灯就坐了下来。来来往往的人群走过,并没有人停下来,不值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又怎么值得为一个连父母都抛弃的孩子停下来呢?
“原来我雪世风竟然注定了一生孤孤单单!”雪世风疯了一样对着路灯大喊。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方的胡同口传来一阵二胡声,冷漠,凄清,惆怅。熙熙攘攘的人声,熙熙嚷嚷的车声,都无法阻止这阵声音的传来。雪世风站起来,顺着音乐寻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闭着眼睛弹奏,帽子里盛放着路人施舍的钱,有五毛的,有一块的,再大的面值很难看见了。
一曲完毕,只剩下雪世风一个人在听了,中年人浑不在意,抹了一把半脸的胡茬,继续弹。这两首曲调他都从来没有听过,而这一首比之上首,又添了一分凄凉。刚才是站在漫无边际、空旷寂寥的森林中,只有这绵延不绝的二胡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证明着意识的存在。现在二胡声没有了,森林也没有了,就连自己也没有了;黑暗没有了,光明也没有了。宇宙生于无,又归于无;有生于无,又归于无。一时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雪世风不自觉的叹息一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放在帽子里,转身要走。
“小伙子,你等一下。”雪世风闻声停下,“你给的太多了。”
“不多,再多也不算多。”
“那好,剩下的,我请你喝酒吧。”中年男子拿过手边的茶缸,里面晃荡着半杯白酒,在雪世风眼前显摆了一下,接着说,“知道这是什么吗?茅台,好酒,茅台。喝过没?”
为了给自己庆生,楚沉从家里偷过一瓶,不过两人各尝了一口,就被摔坏了。雪世风说:“喝过,不过只尝了一口。”
“那你有什么感觉?”
“确实比二锅头好喝。”除了那一口茅台,雪世风只喝过二锅头,老老实实的把感觉说了出来。
“你不经常喝酒。”
“我一般只喝罐装啤酒。”
中年人摇了摇头,把半杯酒倒在地上,不再提酒的问题,直接进行自我介绍:“我姓黄,单名一个损,合起来念,黄损。”
“我是雪世风。”
“我知道。刚才在擂台上不还是挺威风的么,怎么一会功夫就成这样了?”黄损带着嘲讽的语气问他。
“你也是西尚楼的?”
“不行么,在你眼中,像我这样的乞丐就不配成为西尚楼的会员?”
“我没有这个意思,众生平等,万物不过按自己的选择度日罢了,谁都没有权利评说别人的贵贱。何况,我并没有把您当作乞丐。您也是在靠自己的一技之长生活。与那些在金色大厅演奏的人没有区别。”
“难道你不觉得我出卖了二胡么?我竟然用它来换取一日三餐。”
“生活本身就是一场交易。你要吃的要穿的,必须与人交换。交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取走别人东西的时候必须出卖自己拥有的东西。有人出卖体力,有人出卖知识,有人出卖才能,有人出卖资本,只要对得起社会公德,只要对得起良心,没什么不对。毕竟没人会白白施舍给你,善人是有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善人,即使遇到了,善人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再说了,善人的钱不也是通过出卖自己的东西来换取的。”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不累么?”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好,好,好。”黄损拍着手掌哈哈大笑,拍着旁边的空地示意他坐下,又说:“如果你会喝酒,这句话就值三杯酒。”
说得畅快,一向波澜不惊、犹如古井水的雪世风也大笑起来,说:“即使我不会喝酒,也可以痛饮三杯。”
“可惜了,茶缸里的酒被我倒掉了。”黄损叹息着说。
“没关系,商店里有。”说完,雪世风站起来,一会功夫手里提着一瓶白酒回来了。
“你不是把钱都放在帽子里了么,怎么还有钱?”黄损记起雪世风掏遍全身找钱的模样,很奇怪的问他。
“我还有手表,把它换酒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你倒堪比李白。换的好,换的好。手表除了看时间,目前还没发现其他用处。酒就不同了,酒可以给英雄壮胆,还可以给文人锦绣文章;酒可以解愁,还可以忘忧。糊糊涂涂、醉醉醺醺做个谪仙人,不也很好么?”
“自古因酒亡国丧身者比比皆是。丧的是自己也就罢了,叫做‘自做孽,不可活’。可为什么偏偏牵扯无辜。大者弄得个国家零落,百姓徒受离别。小者,醉酒驾驶,害得别人妻离子散,家难成家。罪过大了去了。”提到醉酒,雪世风想起小欢的车祸,面部流露出心痛的颜色,抑制不住的难过。
黄损看在眼里,却不点破,恐怕惹回他的伤心,又爽朗的笑了两声,说:“说得好。醉可分为假醉与真醉,真醉是醉情、醉心,假醉才是醉酒。我向来只喝三杯,醉情,醉心,但绝不醉酒。”
“那黄大哥岂不是饮酒不醉,好色不乱。”
“饮酒不醉是实话。”
“难道好色不乱是假话?”雪世风胡乱与他开些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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