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功夫， 婆媳二人掐了起来，素英气得嘴唇直哆嗦，老泪纵横，坐在藤椅上，数落多年来的辛苦，“你爸死后，我一个寡妇娘儿们，里里外外操持家务，给你们结婚办事容易吗，现在你们狠了，把我老娘扔到一边，这是个天理吗？哦……啊呵呵……，老头子，你带我一起走吧，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念头呢？”素英嚎啕大哭，言辞间恨不能步亡夫后尘。孙子跑过来抱住春花的腿烂缠，春花在儿子屁股蛋上甩两下，小孩也哇哇尖声怪哭，春花骂道：“你什么寡妇娘儿们，老头死了不到三年，你就急着嫁人？嘴上说得好听，你这套鬼把戏别在我跟前演，我不是被人吓唬大的。我不图以书的房子，会嫁给你们这个穷家，家里又不是死老人家了，嚎什么丧？”
承以书闻声从后屋走出，见家里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瞪着眼睛质问女人：“春花，你跟老娘少啰嗦两句不行啊？”春花面无惧色，满不在乎的样子，“干嘛？我哪里说错了？她都已经嫁人了，还要这个家干什么？”“老娘把我们带大不容易，老娘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下田上工干零活，媳妇娶进门，指望能轻松一下享点老福，你这个做媳妇的，有话不能忍着点……啊……？”承以书对老婆隐忍了很久，见女人越来越不像话，终于发作起来，最后一声“啊”字带足了怒气，春花见老公不帮自己，反向着婆母，顿时像只被捅的马蜂窝，爆炸起来，手中掼掼打打，故技重施要回娘家。承以书一看头都大了，见老婆不好对付，倒过来责怪素英，“老娘，你有什么好哭的，邻居看到以为家头人虐待你。家和万事兴，有话好好说。”
素英见状，拍着大腿哭声更悲：“都说要养儿养女，儿子养大了有什么用，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我老了，不中用了，干脆让我爬进棺材里算了……”素英捶胸顿足，用毛巾捂嘴呜呜哭诉，被以书扶到后屋床上休息，越想越怄气，没吃午饭，收拾两件旧衣服走了。
如此一来，春花威名大振，以泼辣强悍的作风，在承家奠定了女主人的地位，树立起绝对权威，夫妻两人一唱一和，阴盛阳衰，生育后的春花发了胖，腰身上下一样粗，承以书瘦得尖嘴猴腮，面黄肌瘦，两只细眯眼失去了往日的丰采。再说素英，在承老师过世后，按月都能领到遗孀费，偏有人眼红妒忌，到文教局告密说素英再嫁，上面调查发现事情属实，取消了素英的抚恤金。
这一幕闹剧，承以墨在北京毫不知情。他白天勤奋工作晚上加班，他把诺敏的来信装订编号成册，每晚临睡前阅读这些来信，在字里行间追寻温馨，这些书信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熨烫着游子漂泊的灵魂，成为他每晚的必修课。跟其他工友吃喝赌嫖不一样，承以墨闲下来去市中心玩，花几毛钱坐几站公交车，来到城乡结合部，在城乡贸易中心的椅子上休憩，体验城里人休闲的生活方式。他的人生理想并不高，只想赚足钱回家结婚，早日脱离苦海，离开脏乱差的鬼工地。
国家每年都在提怎样缩小城乡差别，改变贫富不均的民生状态，实现起来却重重困难。诚然，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住房条件有所改善，各项公益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国民经济连续翻番，国家在许多重大工程设施上大力投资，开通了京九铁路，安置三峡移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缩小城乡差别却是旷日时久的战略目标。
承以墨敏感脆弱且带有自卑的心里，明显感觉到城乡之间的差别，是老孙的一个筋斗，相隔十万八千里。他只能在灯火阑珊处，望着满街的辉煌灯火，游离于都市之外。生于皇城脚下的北京人，心理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感，排斥这些颠沛流离的外来民工，把他们看得跟路边捡垃圾的无异。
年底，承以墨裹挟在亿万劳务大军中，挥师南下，挤身在风驰电掣的火车上，归心似箭，浮想联翩，恨不能立刻出现在诺敏面前。回到久别的家，走在熟悉的乡间小径上，见了乡邻们一一问好，听到乡音乡情倍感亲切。承以墨去村口小店买生活用品，经过二叔家门口，听见电视声音开得震天响，一阵铿锵激越的扬剧从堂屋里飘出来，从清翠的竹叶间传到路上。以墨走过了小竹林，又转身折回到二叔家，承以矜正在堂屋写春联，大桌上铺开几张红纸，上面墨汁淋漓，字迹苍劲有力。承以矜是二叔家的秀才，肚里有点文才，平素喜欢舞文弄墨。承以矜从小娇生惯养，天资聪颖，身体和思想都早熟，二叔在承以矜身上花了一番心思和代价，儿子高考落榜后，鼓励他复读，等到承以矜大学毕业，国家不再分配工作，二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儿子花钱买户口，好歹把他弄进扬州柴油机厂上班，承以矜怕吃苦，干了半年，打起了退堂鼓。
承以墨在家洗窗擦柜打扫，洗澡理发睡上一觉，收拾妥当，神清气爽，方才去见诺敏。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诺敏不在宿舍，承以墨在大街上找到她时，她在裁缝店的落地镜前，磨磨蹭蹭试穿新衣服，女人对时装的偏好冲淡了见面时的喜悦，承以墨耐着性子，不好催她走，等她付完钱拿了衣服才说明来意。
诺敏风轻云淡说道：“我可不敢去你家，你那嫂子跟母老虎似的，我有点怕她。”“有我在，你怕什么？你水平比她高，个子比她高，长得比她好看，应该强势她才对。”“反正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她看我时的那双眼睛喷出一股妒火……”“她再凶，又不会把你吃了……”“那可说不定。”“呵呵，我嫂子回娘家了，哥哥跟侄子一同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说完，半推半拉把诺敏扶上自行车，一路骑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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