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牛曾氏把晒好的皮袄,给瞎老汉拿了过来。当牛曾氏抱着皮袄兴冲冲地来到瞎老汉的门前时,却发现老汉的窑门紧锁着。依稀的月光下牛曾氏看到,瞎老汉独自一个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痴迷地转悠着。习习的凉风美好的月色,让即将瓜熟蒂落的瞎老汉流连忘返。牛曾氏等了几锅烟的时间,瞎老汉才开始慢慢地往回走。牛曾氏埋怨着瞎老汉:
“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转悠啥,摔到了咋办?”
瞎老汉苦笑着说:“大白天,对我来说也是黑灯瞎火的!”
牛曾氏忘记了老汉眼睛看不见,白天黑夜无所谓。牛曾氏回到窑里顺手把皮袄放在了老汉的炕上,瞎老汉用手摸了摸说:
“拿回去吧!以后用不着了……”
皮袄拿来了还能再拿回去,牛曾氏执意要把皮袄送给瞎老汉,瞎老汉死活不肯收,牛曾氏生气地说:“你年纪大了,离不了一件好皮袄……”
不料瞎老汉的眼睛竟然湿润起来,在昏喑的油灯下老汉眼里犹如结了一层霜花白花花的一片。瞎老汉悄悄地擦了擦眼睛,悲叹着说:“我能吃到今年的新麦子,已经算不错了……皮袄怕是穿不上了……”
牛曾氏生气地说:“你身体好好的,说这些话干啥?不要整天没事就往瞎处想?”
牛曾氏把皮袄叠好后放在了瞎老汉的炕角,她要出门回去时,瞎老汉拉住她说:“过不了多久,那个外乡人就要来收麦子了,到时候你把这个交给他……”
瞎老汉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白布,塞到了牛曾氏手里。白布上依稀写着几个大字,牛曾氏不识字也就没有细看,她把白布揣进兜里转身离开了瞎老汉的家。这是牛曾氏最后一眼看到活着的瞎老汉了。当后来村里人开始饿肚子时,牛曾氏永远也忘不了瞎老汉从枕头下摸出白布时哆哆嗦嗦的情景……
到了鸡叫头遍时,村里人被一阵“呜、呜”的哭声突然惊醒了。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凶,其中还夹杂着“汪、汪”的叫声,村里人明白过来,是后晌里哭过的狗再一次地哭起来。狗群们凄历哀婉的哭声,在寂静漆黑的深夜随风传来,令村里人不寒而栗。哭声时伏时起时断时续,隐隐约约像是从村子后面的十六亩地里传出来的。十六亩地是全村最好的土地,一年下来能打不少的粮食。全村的狗怎么都跑到那个地方哭去了,村里人迷惑不解地躲在被窝里悄悄议论着,不知道村里出了什么大事。
第二天一早牛曾氏刚刚洗完脸,瞎老汉的狗突然从院门里跑进来,站在院子当中“汪、汪”地叫起来,叫声急切而有悲戚。牛曾氏看到狗眼里满是泪水,觉得甚是奇怪。瞎老汉的狗看到牛曾氏从窑里出来后,它摇着尾巴跑来过衔着她的裤管把她往院门外拉。牛曾氏赶了几次也没赶走它,她忽然明白过来它是想带她去一个地方。牛曾氏扭着小脚,跟在瞎老汉的狗后面一路小跑着。狗把牛曾氏带到瞎老汉的窑门前停下来,冲着紧闭的窑门“汪、汪”地叫了起来。牛曾氏心里一惊,站在门外连叫了几声瞎老汉,窑里没人应声。牛曾氏情急之中一把推开窑门,看到瞎老汉笔直地躺在炕上,十指紧扣着放在胸前。
牛曾氏叫了几声:“老瞎……老瞎……”
瞎老汉没有应声,牛曾氏伸手在他鼻子下拭探了一下惊叫着说:“老瞎……熟了……”
瞎老汉无亲无故,村里人对瞎老汉的后事给予了高度的热情和观注,队长更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慷慨大方,他从村子的公款里支出钱,为瞎老汉打了一付结结实实的桐木棺材。牛曾氏更是给瞎老汉里里外外做了一身寿衣,在几个婆娘的帮忙下穿在了老汉身上。一向清高的绅士邓博义老先生得知瞎老汉死后,亲自悬腕执笔为老汉书写了一幅挽联:
瞎老汉说瞎话 眼瞎心不瞎 瞎话成真
苦命人度苦日 人苦命更苦 苦日到头
横批:眼不见心不烦
当他这幅挽联贴到瞎老汉的门上时,村里人无不拍掌叫绝。瞎老汉一辈子爱说瞎话,可他的瞎话句句都落到了实处,没有应验的是时辰不到。当事情发生了,村里人明白过来才知道,瞎老汉早在几年前就拐着弯的提醒过他们了。瞎老汉一幅菩萨心肠,虽然自个儿日子过得苦,却见不得别人比他更苦。往年村里来了讨饭的,只要到了瞎老汉门前没有空着手走的。瞎老汉尽管自己缺吃少穿,仍然会省出一两个馍馍给他们,让他们吃过饭后再带着走。老汉孤苦伶仃地过了一辈子,到了将近四十岁时,好不容易讨了个婆娘,没过几年就死掉了。养个娃娃等到能为他分忧时,却自个儿撇下他偷跑了。老汉苦了一辈子,如今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
当邓博义老先生为瞎老汉书写灵位时,村里竟然没有人能叫出瞎老汉的名字来。他们整天“老瞎、老瞎”地叫他,和他在一搭里生活了五十来年,却不知道他的名字。队长翻了翻户口册说,前几年登记户口时瞎老汉用得是莫啸天,想必这就是他的名字了。邓博义老先生颤抖着手在灵牌上庄重地写下了:
莫门啸天之灵位。
生于光绪二年,卒于公元一九五八年享年八十二岁。
瞎老汉的丧事在队长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找墓穴的风水先生,已早早地请了过来。令村里人不可思议的是,风水先生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找遍了,也没找到一处合适的墓穴。当他走到十六亩地时,罗盘的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狗娃当初埋夜猫子的地方。老汉的墓穴选在了夜猫子的“坟”旁边。轮到为瞎老汉打墓时,村里的后生们争抢着要去。就连平时懒得伸手都喊胳膊痛的满仓和狗娃,也要争抢着去干这份苦差事。平时村里死了人,打墓可以挣到两元钱,因为这活苦重。打瞎老汉的墓时,村里人不但没有向队长要钱,还要连夜把墓打成,天气太热瞎老汉的尸体不能多放。打墓的事情最后由铁旦和狗娃、满仓、黑锁几个壮后生揽了下来,他们在第三天吃晌午饭时就把墓打好了。狗娃看看瞎老汉的墓穴,和当初他埋夜猫子的地方紧挨着,他感慨地对村里人说:
“老天爷知道老瞎没有儿女,派了个夜猫子来为他暖墓来了……”
按照村里的风俗习惯,当老人死后埋葬的前一夜,必须要有亲生的儿子为老子暖墓。瞎老汉没有儿子,夜猫子偏提前把他的墓暖好了。当村里人联想起瞎老汉死的那晚,全村的狗在十六亩地的哭声后,他们感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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