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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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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苦难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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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光绪三年来,铁旦奶奶吓得浑身直哆嗦着,两只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仿佛光绪三年的年馑随时会降临到她头上。“光绪三年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石头。”这是那场大饥慌过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对后辈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麻姑山下的这几个村子,大半的人都死在了那场大饥慌中。饥慌过后一千多户的大窝村,活下来的不足百人。有的村子人整个地死光了,有的村子死得只剩下了碎娃娃。那一年铁旦奶奶八岁,差一点被她的亲爹骗着吃掉。经历过那场可怕的大饥慌后,从此铁旦奶奶对粮食有着刻骨铭心的理解和执着。她对粮食的崇拜,丝毫也不亚于庄户人对土地的崇拜和男人们对力气的崇拜。对于那场大饥慌,铁旦奶奶至今还记忆犹新。看着铁旦提着篮子出去捡馍馍了,奶奶抬起胳膊擦了擦粘在眼角的泪水,伤心地对梅女说:

    妮子你还小,没有从光绪三年过来过……光绪三年人活得连狗都不如……光绪三年时,我和土驴差不多一般大。一天晚上,爹把我按到盆子里洗澡,我说“爹,你身上都臭得要死,你咋不洗?”我爹眼里含着泪不吭气,我看了看我娘,我娘也不吭气。我想起我的小妹子就是被他们洗完澡后杀着吃掉了,当时我就吓得哭了起来。我说“娘,你们不要杀我,杀了我就没有人给你们捡柴禾了。”我娘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她把我从盆子里拉出来抱在怀里,跪在我爹面前说“他爹,娃还小你就把我吃掉吧。”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看不到我娘了,爹趁我睡熟后,把我娘杀着吃掉了。当我爹把我娘的肉端到我面前时,我吓得都快晕过去了,我在碗里看见了她的手指头。我想娘昨日个还好好的,今日个就进了爹的肚子。想想娘平时对给我那么亲,碗里的肉我怎也吃进去。我就是再饿,也不能把自己的亲娘吃了。可我爹端着满碗的肉,狠着心对我说“妮子,这可是你娘!啃骨头时啃得干净点儿,咱们吃了她才能活下去。”

    梅女问了一句铁旦奶奶:“村长怎么不管这事?”

    铁旦奶奶长叹一声说,那个时候到处都在人吃人,吃的都是自己家里人,谁会管这事。有儿子把老娘吃掉的,也有当爹的把儿子吃掉的。要是有外村的人到村里来要饭,也会被抓起来杀着吃掉。村里像我这么大的碎娃娃,全被大人换着吃掉了。要不是我娘,我早都被我爹吃掉了。大人们,有的人心软有的人心硬。心软的心硬的都要吃自己娃娃的肉才能活下去,心软的舍不得杀自己的娃娃吃,就把自己的娃娃和别人的娃娃换了后杀着吃。心硬的就敢杀自己的娃娃吃,我爹那人心就硬。那时候我根本不敢跑到院子外面去,一出去就会被村里人杀着吃掉。躲在家里也不行,大人饿极了也会把我吃掉。没事时我就躲起来,到了我娘叫我吃饭时我才出来。吃完后趁我爹不注意,我就又躲了起来。那时候活个人真是苦呀,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往肚子里咽。

    奶奶说完后歪着脖子问梅女:“妮子,奶奶跟你说这话你信不信?”

    梅女红着眼睛说:“这事我听我爹说起过。”

    铁旦奶奶擦了擦流在嘴角的口水对梅女说:“我跟铁旦说这事,铁旦就不信,说我编故事吓他。他没有从年馑里过来过,过来的人都知道。”

    这场大饥慌是在农历丁、戊两年内发生的,后来的史书称之为“丁戊奇荒”。饥慌持续时间之长、受灾面积之大、程度之严重震惊朝野。时任山西巡抚的曾国荃,在对朝廷的奏折中曾这样说过这样的话:

    “赤地千余里,饥民至五六百万之众,奇灾,古所未见”。

    1877年6月30日的《申报》上,曾这样记载过光绪三年山西南部的这场大饥荒:“饥民苟延一息之残喘,或取小石子磨粉和面为食,或掘观音白泥以充饥,不数日间,泥性发胀,腹破肠摧,同归于尽。”

    西方传教士李提摩太,在他的随行日记中曾这样也记载过光绪初年的山西大旱:“太原南行已五百三十里。下一座城我见到了平生最可伯的景象……城门口旁边堆放着被剥光了衣服的一大堆男尸,一个叠着一个,就好像在屠宰场看到的堆放死猪的样子;在城门口的另外一边同样地堆放着一大堆女尸,衣服也全被剥光,这些衣服全被送到当铺换取食物。城门口停放着车辆,准备装运这两大堆尸体到城外埋葬……这一带路上的树都呈白色,从根部往上十尺到二十尺的树皮全被剥光充作食物。我们经过的许多房屋都没有门和窗,全部被拆掉卖了当柴烧。屋里厨房的锅子,只只都是空的,因为卖不掉只好扔在那里,户主都已走光或死去。”

    铁旦把拾回来的一篮子馍馍,放在墙角里没好气地说:“奶奶,我把馍拾回来了,你吃吧!”

    铁旦奶奶伸着脖子看了看放在墙角里的馍馍说:“还真不少!这些馍馍没有发霉长毛,还能凑合着吃。”

    以后每天吃饭时,铁旦都要厚着脸皮去捡村里人吃剩下的馍馍。他一次不捡,奶奶就哭着闹着跟他过不去。铁旦像乞丐样弯着腰捡地上的馍块时,村里人无不掩嘴偷笑的,他们说:

    “放着现成的福不享,硬要装讨饭的,天生的穷命!”

    铁旦天天往家里捡馍馍,馍馍堆在院子里都快成一座小山了,奶奶还要他往回捡。铁旦没有想到,在以后挨饿的日子里,他捡回来的这些烂馍馍派上了大用场。当村里人饿得连话都没力气说出来时,它们成了最宝贵最可口的吃食,救了他父子几个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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