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天色昏昧,光线此刻只能附着在彼此间的发尾与睫毛。
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看着少年的侧脸问道:
“千岁君的梦想是什么?”
“画画,以及陶艺。”少年扭头看向我时,眼角带着淡笑,“子承父业,俗气的梦想罢了!”他自嘲着说完,刚想起身,却被我的话打断动作。
“从前的我也有这样一个「俗气」的梦想。”我脱口而出,却带着微弱的遗憾。
“……摄影?”千岁重又看向我,我坐在轮椅上,天空已经几乎黑下去。
“嗯,不过出了意外,所以也就放弃了。”我歪着头,看着沉入黑暗的画室中,那些已经化为阴影的画板与画架,它们所搭置的世界此刻正披上了藏蓝的外套,浸入夜色。
“很不甘吧?”千岁反问时,我却望着面前覆上深蓝天光的画板轻笑了一声:
“好像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不甘心了。”
“其实最让我喜欢的,不是你那些画本身。”千岁轻缓说道,校园里零星的几盏路灯亮起,带着微醺的黄色,蔓延到画室时,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黑暗中,“是这样的花田蜜却能画出那样的画,这样的精神简直强大得让人害怕。”
“……”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
因为坚强本身,就是与脆弱相照应的。
什么是坚强,什么又是脆弱?
就像我,看似坚强却不堪一击;就像手中的画,看似软弱却亟待迸发。
所以最后,我只是玩笑般的轻叹一口气:
“我会努力让你继续害怕的!”
努力让自己成为真正意义上坚强的人。
……
来到康复中心的时候,天空恰巧下起了小雨。
父亲带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庄重而肃穆。
将我推进门时,大厅内那忽然降下的温度,使我微微打了个颤。
可能是大理石地面的关系,即便六月已经蝉鸣,已经算得上是夏初。
父亲早已与康复中心联系好,很快我就被交到了一位姓菊池的中年医生那里。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看起来相当和善。
也许最初,想象中的那个灰色的康复中心,并不存在。
望着那些亲切的人儿,我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配合起他们的一系列检查以及测试。
当我的档案全部收集好后,菊池便心平气和地坐在我们对面,笑着说道:
“早该来了哟!”口气里依然是满满的大阪腔,“总坐在轮椅上,原先健康的右腿也要渐渐不会走路的!”
“是…这样啊!”父亲又惊又悔地感叹了一句,我却悄悄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毕竟这不是他的错,说到底,也只能怪自己太过固执。
“第一个月,还是保证每周来三天吧!先让花田酱的右腿能自己运动起来。”
“好的,菊池医生。”我点头回答道,“我会努力配合的!”
他看着我笑了笑,随后,替我简单制定了康复计划,细心到甚至包括家中注意事项。
回家的途中,我与父亲一前一后,细雨未停,天色只是一味的灰暗。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多数也都匆匆而过,只有我与他这样缓缓前行。
“父亲,谢谢你。”不久,我说出了这句话。心情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惶恐,甚至都不被阴郁的天空所左右。
“……”父亲没有立刻接上我的话,但他扬起的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蜜,我们加快速度吧!”不久后,当他低沉的声线忽然明亮起来时,我仿佛感觉自己的耳膜正被春雨所拍打。
“诶?”我知道他不是那种活泼的人,多少有些惊讶。
但父亲却真的加快了脚步,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头顶的雨伞不再那么严密地盖住我的脸,时有雨水洒上皮肤,这才明白,原来它们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而是温凉沁心的。
我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想起很多年前,我与父亲奔跑在世界各地,他也喜欢对我说这句话:
「蜜,我们加快速度吧!」
然后我们飞奔在田野、沙地、草原甚至森林。耳边是虫鸣,头顶有大雁,脚下是软草,鼻腔里则充满了青涩的绿叶味。
而现在,即便是换了一种形式,他依然对我说出这句话。
他在履行自己的诺言,即便他的女儿丢失了一条腿,他也会替她走路,与她并肩驰骋在这条生命的通道上。
我想,也许那场朦胧的梦境、那枚蜜色的护身符,已然施展了它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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