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师堂前的大理石台阶下，陶小夭突然止了步。清风吹过，将她的发丝吹得飞扬起来。
她低垂着头，不作声，看起来很害怕。是啊，陶小夭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畏惧，她害怕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怎么了？”岚卿低头看向她。
“师父，我虽然很想留在这里但是，我办不到……无论是为了和那先生打赌不输才学习也好，还是因为师父也好，总之我努力了，我真的有努力。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即便那么努力了，却还是在考试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还要师父来帮忙……而事到如今，更不想再因为自己拖累师父。师父别再为我——”
“你且告诉我，想不想留在这里。”岚卿打断了她的话。
陶小夭咬紧唇瓣，鼻子酸涩难耐。
她使劲点了点头。
岚卿轻轻拉起她的手，严肃认真的对她说道：“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说话，有师父在，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她扬起头，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泪珠快速的从她脸庞上滚落。风过，她看着他慈爱的面容有些恍惚。
那是陶小夭的记忆中，他第一次主动牵起她的手。在她最忐忑不安的时候，他牵起了她的手，告诉她，有师父在。
岚卿让陶小夭在门口等她，自己进了去。
晌午的太阳好毒，陶小夭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任由阳光烤着自己，后背暖烘烘的。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去想些什么。脑后面传来先生们杂乱的辩论争执之声，唯独听不见岚卿的声音。她猜测，那些先生们的据理力争或许已经使得岚卿妥协。
“那边的小美女~~~哈喽~~”
这个声音……
好吧，为什么在她最烦最难过最想哭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那个死酒鬼。
她心情不好，便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早。”陶小夭不爽的随便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有抬。
“小夭啊，师叔很郑重的问你一事，这件事情关乎到你和岚卿，甚至古华弟子和天下苍生。这件事我一直想问，却一直不好意思开口，事已至此，我不得不问了。其实答案我已经知晓，但我还是想听你把那个你我都知道的答案亲口说出来！”说着，夙子翌板过她幼小的身子，正色望向她。
陶小夭被夙子翌这种突然的正经吓住了，睁大了眼睛讶然望向他。
“什……什么事？”
“我是不是又变帅了！”
“…………”
殿外，传来夙子翌吃痛的叫声……
“拧大腿，你好狠毒！”夙子翌泪眼婆娑，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边揉着大腿边看着她。
“我很烦，别来烦我。”
陶小夭将头埋在膝间，声音低沉。她的心，就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在那里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嘛~别等了，也别期待了，古华是不允许有你这种思想存在的。”夙子翌‘嘭’的一声打开了木质酒葫芦塞子，仰头喝了下去。几根发丝被风吹散，凌乱缭绕在他脸颊旁。那苍劲有力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着已经发旧的酒葫芦。
辛辣香甜的酒顺着他的喉咙缓缓而下，那喉结微微动了几下。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握着酒葫芦的手点对着：“我看了你的试卷，你答的那第二道题啊。你说，其虽为妖，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故必救之，并待其与人无二类之分。你可知道，这观点在古华是决不允许的……”
“为什么？”
“古华为九天玄女所创，所以传承了她的三个思想。一，妖魔，杀无赦。二，尊力量至上。三，灭人性，存天理，重者胜，轻者灭。这三条的意思是，是妖魔就要杀掉，无论善恶。力量至上。在纪律和天道面前，没有自己的人格，少数为了多数人可以牺牲。是不是很残忍？但是……这就是古华。所以，你的思想首先就违背了那第一条，妖魔，杀无赦。”
妖，魔，杀，无，赦。
这几个字一字一顿的在陶小夭心中沉重的响起来，恐惧从她的后脊迅速蹿上来，她的身子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冷颤。夙子翌从陶小夭的双眸中看到了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眼神，她的模样，就像在满是野兽的丛林中迷失的孩子。那样无助，恐慌……
陶小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没有想到，古华比她想象得还要冷血无情，在苍生面前，个人的生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人界之所以千百年来鸣镝无声，也多亏了九天玄女这些惨无人道的思想、雷厉风行的纪律和那席卷八荒的力量吧。
她想不到，也许看似和谐美满的古华背后暗潮涌动，也许可爱善良的师兄弟姐妹们的下一刻就是残忍无情的杀人工具。也许眼前这玩世不恭的夙子翌，充满母性的大美人儿月尧，仙风道骨的玄甄和爱调皮捣蛋的步萝莉，他们面对杀戮都无动于衷，甚至在有一天发现自己真面目时会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毫不犹豫的下杀手。而自己的师父岚卿，更不用说了……
陶小夭想起那灵动俏皮的贺绵绵，那个从小就被传统教育洗脑的乖乖女，会不会有一天也会从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流露出残忍的杀气？
顿时，陶小夭心里一阵冰寒。她怕，她突然好怕。
因为她知晓，自己，本就是异类！
“要不要，和我走呢？我带你离开这里，怎么样？”夙子翌充满期待的看着她，语气中又有些自信。他觉得，她会跟他走。
“为什么要带我走呢？为什么，总帮我。”她的语气很平静，眼中有笑意。
夙子翌看了看她，又看着远方，饮下一口酒，声音低沉道：“如果我有个孩子，应该和你一模一样。”
陶小夭好奇：“你这么想要个孩子为什么不去成亲呢？古华可以结婚生子的呀。”
他侧过脸，唇畔有着恍惚的笑容：“因为，那个人不在了，我便不会再和世间任何一个人有感情的瓜葛。但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就会想，你和我那么像，我的孩子如果能长大，会不会也像你一样？”
陶小夭默然，想不到夙子翌也是那种在快乐的外表下隐藏着至深至沉的伤痛的人。她看着夙子翌，仿佛找到了同类一般。她忽地联想到了岚卿眼中时而流露出的伤感、温柔、欣喜，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那顷刻间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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