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沉下来了,这时候卿府的宴席才是真正的热闹起来。老太太的正和院此际安静下来,三三两两的贵妇人由丫头们服侍着出了正和院,二太太说笑着一路把她们带至举办酒席的大花厅,那厢大太太已经安排周全,花厅门口站了两排的仆妇,看到二太太等人来了忙招呼着夫人们入座。
一面又忙不迭地赶到仪门口去迎接天黑后才来的女客,即便平日和二太太互看不顺眼,但在这种关键时刻是决计不能把家丑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所以就表现出了一幅极生动的妯娌和谐图。
这日的订婚宴席办的不能说隆重,毕竟只是一个披着嫡出外衣的庶女,若不是订亲对象是吴家大少爷只怕这席面还要再缩水。不过也是很好的了,卿家的人都知道,这要办不好就是明着打吴家的脸了。
里里外外分了男席女席,只请了素日里和卿家有些来往的人家,加之一些亲戚近邻的,林林总总总共摆了几十桌。
今日河阳伯夫人亦是来了,她这一桌的也是素日里都熟悉的,此际众人心不在焉吃着佳肴珍馐,抬头交换的眼神却都是很有意思的。不比男宾席面上早已喝开了酒,吵吵嚷嚷声隔着院廊直传到这边,女宾的花厅就显得安静了些。
女人们自古就比男人爱听爱想爱盘算,今儿这酒席吃得真是有趣,接到帖子的时候这些贵妇人都短暂的怔愣住。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的,卿家的庶女就与吴家嫡长少爷攀上了亲事,实在匪夷所思,也极不合乎常理。桌面上的都抱着想打听一番的心思,无奈谁也没先开口,这话就得斟酌着先随着菜肴卷在舌尖上。
河阳伯夫人放下筷子,身后的丫头极有眼色,立刻递上帕子供她轻轻拭了下唇角。她也不是不好奇的,更多的却是为六姑娘高兴,血浓于水,怎么说她也是六姑娘的亲姨母,看到六姑娘能有这样好的归宿怎叫她不喜。
这时一个穿着红色儿的贵妇人按耐不住了,开口说道:“卿家这六姑娘我是见过一次的,”说着睇了一眼河阳伯夫人的方向。“果然生的极好,那皮肤白得像雪似的,书上那“眼若点漆肤如凝脂”,我看就是形容这样的人儿!要我说,就是那久负盛名的尤阁老家的尤小姐——也要不及她。”
她嗓门大,一席话说的,相邻几桌的都投来了视线竖起了耳朵。这桌上另一人就笑她道:“这六姑娘我也是见过的。乔夫人,您也说得也忒玄乎,美则美矣,可说到底不过是… …您是没见过尤小姐罢?那真真是天上才有人间难觅的人物,去年尤阁老家摆寿宴我跟着我家老爷去了一趟,啧啧啧,把个在场的年轻小姐们生生都比了下去,你是没见到呀!”
听到这里那些见过尤岫玉的便都话多了起来,也有人两个都没见过的,只能干瞪着眼睛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上几句,益发的好奇了。
女人们不管是何种身份,话匣子一开消息便广了,很快就听到一个声音道:“你们还不知道呢,这桩亲事听说还是吴夫人亲自到这府上来说的——”话题果然转了回来,“说不定是吴家少爷恋慕卿家六小姐,才央着吴夫人亲自登门的呢!”
她说着就掩着嘴笑起来,众人笑了几下,心道无缘无故吴家少爷怎么好见着卿家六姑娘,若是不事先见着,又何来的恋慕之情?
这就不是八卦这么简单了,已经涉及到女儿家的声誉。河阳伯夫人不悦地瞟了对座那夫人一眼,正是她道出了那番引人遐想的话来。河阳伯夫人就笑了,不咸不淡地道:“张夫人这话说的,倒像是亲眼所见似的,可巧了偏你能见着,我们都见不着。”
那张夫人本也是无心之语,说完了也发现这话实在是不恰当,哪有在人家订亲宴席上损害人家姑娘名誉的呢?此时听河阳伯夫人略带嘲讽的口气,她心里虽不甘愿,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笑道:“我不也就这么一说,大家也便这么一听,千万不要当真啊,不然便真是我的罪过了。”
众人说说笑笑间,一番宴席却是暗潮汹涌,素日这张夫人就是个嘴快的,无意间得罪了不少人,此时别的也来趁机挖苦她几句,另有的也凑凑热闹来两句火上浇浇油,当真是热闹的紧。
隔着一条长廊的男宾席面上看起来就简单多了,男人嘛,酒喝多了嗓门就大。还有年轻一点的竟划起了拳,有的仍一脸严肃的在这样的氛围下与周遭几个讨论着国家大事,还有的眯着眼睛拿根筷子不自觉敲着瓷碗的边沿,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嘴里哼哼唧唧花痴般地念着“翠儿、婉儿”的… …这约莫是在勾栏院里头哪个老相好的名儿,在此便不赘述了。
窗边角落里坐着个男子,左手执着银色花纹的酒壶,狭长的凤眸迷迷瞪瞪时睁时闭,看着是醉过去了。
“泉之,”裴瑾晔半蹲□子,拿手在凤嘉清脸上拍了拍,轻笑道:“这便醉了?”‘泉之’是凤嘉清的字。
角落里凤嘉清拍掉裴瑾晔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环顾了一圈才道:“我没醉… …”
听声音确实是清清楚楚的,裴瑾晔纳闷地看了他几眼,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一来就坐在这一个人死喝。人都说“借酒浇愁”,裴瑾晔却只知道凤家在与卿家说亲,说的是七姑娘。按说是喜事当头的人,因何做如此样子来?
他想着便把凤嘉清半拉半扯着带至桌面上,两人坐定没多久就看到吴少洵朝这处走来。他看着与平日一般无二,脸上始终摆着和煦的笑容。
吴少洵在这桌坐下,笑着挨个儿和这桌上几位公子爷喝了几杯。一穿着青衫子的年轻公子笑道:“婚期订了不曾啊?不声不响的你们家倒真是有速度!”
看来也是好奇这桩婚事的,吴少洵面上笑容不变,只简短道:“… …你只等着喝喜酒便是了。”心里却不是无波无澜的。吴老爷是早有此想法,实施起来更是迅速。
吴少洵本也是无所谓的,娶什么人不是娶,他并不在意。只是,对方毕竟是吴老爷年轻时订亲之人的女儿,这或多或少让他觉得,大不自在。
吴少洵微一晃神的光景,一只白甜瓷的酒杯已经横在他眼前。“这杯我敬你。”他看到凤嘉清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却是似笑非笑。
“多谢。”吴少洵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多留意了凤嘉清几眼。不解其意是一方面,另外,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世子爷,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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