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栏胡同,吴府。
却说吴少洵打马奔至家中,门口的小厮老远见着有人策马而来便留神去看,一看之下见是自家少爷不由面露不解。今日少爷不是去参加好友佟少爷的喜宴了么,怎的这个时辰便回家来?一头想着一头早已迎了过去。
吴少洵下马,打发小厮牵马去马厩里,自己一掀袍子一径儿往吴老爷外书房而去。行至外书房门前,门口倒是守着个洒扫的家奴,那家奴有心阻拦奈何吴少洵是主子,况吴老爷也不曾明确言明吴少爷不可进入,便給吴少洵开了门。
吴少洵一只脚踏进了书房的门槛,回头道:“老爷回来了进来通报一声。”那家奴连连应是,面上却苦哈哈。
书房的门关上了,房间也昏暗许多,但这对吴少洵毫无影响。他熟门熟路来到吴老爷书案前,只见案上摆着文房四宝,除此再无其他。他微蹙了眉,视线落到抽屉上,手一拉便开了,随着这动作一股子沁人的墨香从抽屉里涌出来。
就是这些画像。
吴少洵毫不迟疑地把那些码地整整齐齐的宣纸从抽屉里取出来,在外素日一片温和的脸上渐渐笼上一层阴影。便是为了这画上的女人,他的父亲才对他的母亲如斯寡情。从吴少洵记事起,吴老爷鲜少踏进吴夫人的房门,每每有事也不与之商量,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娶这一房妻室。虽说他也明白母亲自己性格存在缺陷,然父亲的行事终究惹人抱怨。
有一日吴少洵无意中见吴老爷作画,那时他还年幼,垫着脚尖趴在窗框上朝里瞅着。吴老爷在作一幅人像,每一笔都小心翼翼,墨汁晕开,成就画中女子如墨的长发,如丝的眉眼,小小年纪的吴少洵虽不懂,却将那画中人的样貌记在了心里。
之后长成,母亲每日在他跟前落泪,他却记得那幅画。稍加留心的他更是惊异于吴老爷每日一画的习惯,这本没什么,可吴老爷画的都是同一张人像。
吴少洵一张张翻看着手上的宣纸,若不是今日随佟襄茗进卿府迎亲,哪怕是再凑巧他也不能见到与这画中女子更相似的人呵。
他忆起墙角处惊鸿一瞥的脸庞,唇角弯起一抹冷弧。手上不觉用力,那宣纸便被揉成了废纸团散落在地。他自然知道吴老爷心心念念之人不会是那个小姑娘,然必然是与之有关系的人物。
为了一个嫁作人妇的女人,他竟然冷落了娘亲这么多年,早知如此又何必娶她呢?吴少洵冷笑着去捡地上的纸团,这时房门却骤然被人推开,吴老爷大步进来,面罩寒霜看着一地的狼藉。
“父亲… …”吴少洵弯腰的动作蓦然止住,像被点穴一般怔住。半晌才起身笑道:“父亲今日回来的好早。”
吴老爷冷冷的目光在吴少洵脸上流睃,勉力才压下胸腔里一团熊熊的怒火,沉声道:“下次没有我的准许不准进来。”竟是轻飘飘地揭过了,吴少洵唇角和煦的笑意不变,眼眸子里却没有因吴老爷不追究而庆幸的神采。
他看着地上的纸团道:“父亲,往日洵儿便一直有个疑问压在心里,今儿可算是了了。”
吴老爷走至案边,怎会不知道儿子想要说什么,闻言不悦道:“出去。”注意力都放在地上的宣纸上,连声音都透了倦怠。
吴少洵却不依不饶又道:“原来父亲画儿上的人是能走进现实中的,实在奇妙的很!儿子大开眼界。”
吴老爷的思绪却远了。
他祖籍在镇江府上,那年进京赶考前曾有过一段姻缘,本也是两家人都定下了亲事,孰料那女子的父母贪慕钱财,收了官宦人家的钱就执意把女儿卖给人家府上做了妾… …
这样的事例在民间比比兼是,可落到自己身上却仿有千斤重,多少年来压得吴老爷喘不过气。他无奈何地叹了口气,扶着桌案坐下道:“为父知道你多年来一直为你母亲气我,可这世间事往往不只你看到的那样。”往往只有亲历者才能明白其中滋味,而别人往往只能窥见一星,却自以这便是全貌。实是大谬。
吴少洵低眉把地上的纸团一一捡起,捋平。吴老爷看着看着,终是问道:“方才说… …见着了谁?”他自知戚姨娘早在卿家二房来京师之前便已去了,而今儿子去了一趟卿家就回来翻自己书房,若说见着了相像之人也未可知,怕就是戚姨娘的女儿罢。
吴少洵心中虽还有怨怼,对于那些父亲讳莫如深的往事却没有加以追问,此时一五一十答道:“… …无意中得见卿家两位小姐。”墙角下两个粉面的少女模样浮现在脑海里,他依稀记得她们穿着皆不俗,想来必是府中小姐无疑了。
吴老爷微微沉吟,刹那间眸中亮光一闪而逝,他瞧了儿子半天,末了竟是笑道:“吾儿一表人才,如今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吴少洵只作未听见,自出了书房。书房外不远处吴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见吴少洵出来忙迎上去,“夫人知道少爷回来了命奴婢请您去呢!”
吴夫人听得二门上报说吴少洵早早回府,却是直接进了吴老爷的外书房,当下就急了。等闲吴老爷是不准谁进去的,若是儿子惹了老爷生气可怎生是好?当下便命了自己身边的丫头去书房候着。
吴夫人院子里已摆好了饭菜,她一见儿子进来就淌眼抹泪儿道:“洵儿是成心惹为娘的担心不成,你好好的跑你爹书房去作甚?”
吴少洵自在桌边坐下,不疾不徐道:“母亲放心,父亲并未生气。洵儿不过去瞧了几张人像。“
“你——”吴夫人脸色一阵白,责怪道:“好好的瞧她做什么,已是入了土的人。”说完才惊觉失言,对上儿子疑问的眼神她才缓缓道:“娘亲早便托人打听过了,那年你父亲为官前是与一户人家的女儿订了亲事的… …”
吴少洵吃惊不小,吴夫人又道:“后来你父亲进京做了官,那女子便成了卿家二老爷的妾室,几年前命薄,未能跟着卿老爷上京便去了。”她花费了大心思才在吴老爷身边人口中套到这些消息,否则真是难以安寝,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丈夫日日在书房为别的女子深情作画?她打听出了这结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自己连一个妾都不如,宁愿想着别人家的妾室也不念自己这个正妻么?
吴夫人说着说着泪如雨下,泪珠子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的落。
吴少洵却想,今日他所见的那位,莫不就是那妾室生的女儿?怪道如此相像,而父亲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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