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扶苏的话语微微停顿,她的视线落在那片已经干涸的池上,唇微微一抿。
随后,她继续缓缓道,“我几乎有些接收不了这个事实,我不敢想象,那个陪我了这么多天的人,是他的儿子。我从一出生开始,我听到最多的,不是其他的话,而是我父后抱着我说,扶儿,我恨姬苏。每次,父后都脆弱的像一根稻草……
他说,扶儿,如果没有苏侧君,那么今日,我和你必然不会在这深宫中。他说,扶儿,如果没有苏侧君,我可以当一个普通的父亲,可以拥有最普通的生活。他说,扶儿,如果没有苏侧君,也许,我可以带你游遍山山水水。他说,扶儿,我要他……生不如死。
最为父后最乖的女儿,我几乎恨透了那个被父后挂在嘴边的苏侧君,恨他我虽然拥有万千宠爱,却只能呆在恒桦殿和扶苏宫,而不能去其他地方,恨他我父后日日没有情绪。
六岁生辰,我穿着父后亲手设计的墨黑公主服饰舞了一曲天舞,这是我特地送给父后的,却没想到这一舞,竟会是我父后的死亡通牒。没错……我父后死了,最爱我的那个人,死了。
他临死前,他抱着我,哭着说,你真像你娘,如果没有苏侧君,没有他……我们该有一个多美的生活。
我很害怕,看着父后死去,却没有任何力量,只知道哭,抱着他哭,看着一向雷厉风行的母皇犹如木偶一般无神,看着母皇病倒在了床上,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开始黑暗了,最后,我开始恨极了苏侧君。
于是,带着这份滔天的恨意,我买通了宫内的宫女太医,也买通了冷宫所有的人,在苏侧君的饮食中,下了毒药,那是慢性的毒药,让人五脏逐渐地腐烂,却不会让中毒者轻易死亡,我没有想到苏侧君的身子骨会这般虚弱,就像是产后没有调息,五内淤积着火,毒药一触即发。
我坐看他的儿子姒墨白,我名义上的皇兄在太医院内苦苦哀求,却以母皇病重太医不得擅自离守为由控制了整个太医院,然后,我便看到了姒墨白跪在了扶苏宫前。
我很少住到扶苏宫,除非母皇宠幸父后的时候,而自父后薨逝,恒桦殿也被母皇封锁,我自然不可以继续住在恒桦殿,于是便和一直跟着我的侍女暖弦住到了扶苏宫,住到了一个陌生的宫殿,我站在高高的宫殿上方,日日夜夜地看着跪在我宫前的那个人。
他没有吃饭,我也没有吃饭,他没有睡觉,我也没有睡觉,只不过,他跪着,我站着。我清楚我们是对立的,我也清楚他是谁的儿子,更加清楚他说过他恨我。
于是,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跪着。
三天之后,我的宫里传来冷宫掌宫嬷嬷发来的通报,说是……苏侧君,薨逝。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姒墨白会是怎样的表情,可是一想起如今这座冰冷的宫殿,我父后死前拉着我的手,宁死也要笑着的父后,心中的恨,多过了愧疚,甚至……我把这份恨,转移到了姒墨白的身上。然后我带着我的宫女忻暖弦一步步走下宫殿的阶梯。
他看见我,就像看见了最后的希望,疲倦的面容上焕发出生机。
我象征性地跪在了地上,朝着他行了一个大礼,那是皇妹对皇兄应行的大礼,说,见过五皇兄,皇兄万福金安。
他先是一怔,却不敢说其他什么,只一个劲地说求我救救他的父亲,我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看着他跪在我身前苦苦祈求,我却只是狠狠地拂袖,然后告诉他,苏侧君薨逝,你可以滚了。我不敢想象,当初,我面对他,面对那张陪了我那么多天,给了我那么多欢笑的人的面容,是如何,狠心到说出那样的话,我想,我那个时候怕是疯了……”
文敛曲望着身前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听着她的话,内心深处,猛的一痛。
他可以从姒扶苏的表情中看出来,姒扶苏的情绪。
“后来,没过多久,我母皇就驾崩了。”姒扶苏仿若没有察觉到文敛曲的视线,继续缓缓道,“母皇驾崩后,大禹皇朝内所有人都以为下一任皇帝是我,我也一直认为,我是当仁不让的新帝,因为,我是嫡出,因为,我是母皇最宠的那个人。
却没有想到,就在我被众大臣拥护,即将登基的时候,一个人持着一卷圣旨缓缓步入殿内,我看着他,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是姒墨白。
然后我听见他念圣旨的声音,然后,我看见大臣们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我看见了……所有人看见那卷圣旨后,朝着姒墨白跪下的身影和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朝着我看过来,我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低叫出声,姒墨白!他打断我的话,说,我叫姬墨白,姬苏的……姬。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而我,就像一只落败的狼。
很快,我就得知了这个新帝,对我,会是如何的惩罚。没有意料之中发配,没有意料之中的驱逐,有的,是一卷写明了将我禁足于扶苏宫,哦,不,是镜台的圣旨。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囚禁我,断绝我和外界的联系,让我除了忻暖弦找不到其他任何人可以谈话……
那个时候,我才六岁。
于是,对姒墨白,不,是对姬墨白的恨,日益渐盛,恨他,也恨苏侧君,不过,敛曲,你知道恨到不能再恨的时候,会变成什么吗?”
文敛曲摇头。
“是不恨了……”姒扶苏轻轻地笑出了声,然后,她看着文敛曲,道,“这个故事里的小男孩,是如今我的夫君,也是大禹皇朝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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