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在一座紧闭的宫门前,修长而布满细纹的手按上冰冷的宫门,伴随着一阵吱呀声,厚重的宫门被推开,露出令人瞠目的荒凉之景。
皇帝看着满院的荒芜,绿油油的茎叶从青砖缝里钻出来,挤开厚厚的枯草,荫沁沁地摇摆在风中,已及膝盖那般高。
任谁也想不到,二十年前这里曾是母仪天下的孟皇后的寝宫。
人死如灯灭,连皇帝都不常来探望,底下宫人如何会用心打扫?吴正瑜从后面走出来,沿着记忆中的路径走向寝宫方位。
皇帝脸色阴沉,跟在他后面大步前行,几步便超过了吴正瑜,走在他的前面。
寝殿的大门并未全闭,不知被风吹开还是别的原因,半扇门虚掩,半扇门大开,露出里面的遍地疮痍。
地上堆着厚厚的枯叶,一脚踩下竟不见脚面。原本富丽堂皇的装饰玩物不是黯淡蒙灰便是消失不见,走近瞧去,甚至有散落的破碎瓷片。
皇帝的脸色简直难看到极点,好大胆的宫人,竟敢如此怠慢他的元后!然而,记起他自己久久不至,宫人们惯会见风使舵,便又有些惭愧。
“三岁的时候,母后便去世了。我至今回忆起来,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吴正瑜踩着没过脚腕的枯叶,缓缓往里走去,“倒是还记得有一回,我站在这里玩,里面母后在叫人,竟没有一个人理她。”
“有两个小宫女甚至在玩笑,一人说‘三殿下可真厉害,才三岁已经能作诗了’,一人说‘大殿下更厉害,才五岁已经能拉开弓了,十步以内,射靶从不落空’。然后她们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说‘可惜咱们这个……’”
“被走出来的母后听到,命人拉出去杖毙。”吴正瑜略显苍白的手指划在身前的廊柱上,指尖沾了厚厚一层灰,他轻轻拈去,缓缓又道:“我只记得母后抱着我,目光沉痛而歉疚。那时我不懂,后来想起,才知道母后的艰难。”
皇帝用力回想,隐约记起有这么一茬,那时皇后卧床已久,都说她病重失去神智,将两名伺候不周的小宫女杖毙。他还曾因此对她发火,连带对体弱的吴正瑜都不亲近。
“梓潼她……”皇帝艰难地吐字,“太重情义。奴婢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她居然看得比你还重,情愿把那几人配出宫,令你没人照顾。”
“是啊,她们何其没有良心,明知母后难做,居然顺势离去,令母后与我陷入奸人之中。”吴正瑜冷嘲地道,“她们就该留下来,活该被奸人害死,而不是早出宫去谋生活,待我长大之后扶我一把。”
皇帝微恼:“若你母后她——”可是随着吴正瑜缓缓朝里走,自地下捡起一样又一样当年孟皇后曾用过的物事,拿在手中不知放回何处,那些指责与推诿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大胆!”越往里走,饶是皇帝久居高位,练就不动如山的气质,也不由得横眉竖目,高声喝道:“这群奴才好大的够胆,居然敢如此侮辱皇后的寝宫!”
只见地面上到处散落着旧衣、被褥,软鞋、手巾等类之物,随意丢在地上,脏乱之极,不知被踩踏过多少回。而整座寝宫里,但凡稍微值钱的物事都不见了,便连床头镶嵌的宝珠饰物都被撬走。
“人死如灯灭,除了最亲最近之人,还有谁会放在心上?”吴正瑜面色淡淡,似早料到会是此情形。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朕明明叫他们仔细看护皇后的宫殿,年年打扫,他们竟把朕的旨意当做戏言——”
吴正瑜讥笑着看过来:“父皇都不曾在意,他们岂会放在心上?”
皇帝愕然,想起自孟皇后去世后,自己再不曾踏足此地,再也掩饰不住浓浓的愧疚。
“何况,自来只闻新人笑,谁还记得旧人哭?不论有没有人刻意安排,此番情形都不罕见。”吴正瑜俯身捡起地上被丢得到处都是的旧衣,一件件抖平抖整,搭在臂弯。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心中酸涩难明。
当年因为一些事,他心中愧对孟皇后,在她去世后害怕触景伤情,竟一次也没来过。此时望着吴正瑜颀长的背影,也想收捡散落的旧衣物事,只是看到上面脏乱叠加的大大小小的脚印,俯下的身子顿时僵住。良久,才直起身道:“幸好你好好的。否则朕真不知如何下去面对梓潼。”
吴正瑜不答,俯身又站起,不紧不慢地收拾。皇帝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一个小太监跑进来,禀告道:“皇上,殿下,贵妃娘娘来了,就在门外边。”
皇帝微拧起眉:“她来干什么?”
小太监答道:“回禀皇上,奴才不知。贵妃娘娘一来就跪在门口,任凭奴才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奴才只好进来禀告。”
皇帝正心情欠佳,冷哼一声,随手挥道:“那就让她跪着!”
小太监退下后,殿内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吴正瑜平静地道:“婉儿还滞留在外。父皇意欲何时接她回宫?”
皇帝默了片刻,声音有些低沉地道:“三日后,你带兵前往,务必将清婉与一众朝臣的公子小姐带回京!”
林含烟在中宫门外跪了不多久,便虚弱地支撑不下去。一旁小太监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对此只当做看不见。
林含烟顶着日头,直到日上中天,才看到两道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为首的明黄身影面含威严,隐有怒色,走过她身边时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擦过远去。林含烟被他衣袍走动时带起的风拂在身上,只觉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再也跪坐不住,一下子瘫在地上。
吴正瑜因关上宫门,倒是缓了半步,此时看到林含烟可怜的模样,半讥讽半怜悯地勾唇,亦拂袖而去。
最后,小太监面带可怜地对她说了句:“娘娘,您早些回吧。”
“本宫晓得,多谢公公关心,还望公公在皇上面前——”林含烟话未说完,小太监已经一溜儿烟直奔前头主子而去。
未说完的话如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林含烟死死咬着嘴唇,忽冷笑一声:“到底谁更可怜还未曾知!”
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回头望着这曾经繁华一时的皇后寝宫,良久,眉间泛起一抹得色。
正阳宫中,齐笙一身宫女装扮,站在宫墙一角,垂首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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