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院后院的三间偏房,紧贴着二层洋楼的后客厅。戴敏和她的两个崽,就住这三间砖木房里。后院空地的靠墙处,有着二棵银杏树、三棵梧桐树和一棵桑树,这六棵大树围绕着后墙院,像张开的大伞,将后院紧紧地罩住。后院里有三张石桌和六条石凳,是全家人下棋乘凉的好去处。后院的正中央是爸爸的小会客室,它必须通过大院和中院的会客室,才能进入这里。
爸爸的小会客室的两扇雕刻着花卉的花格木门平常是紧关着的,里面放着一张红木的八仙桌和八张太师椅,每两张雕龙刻花的太师椅中间是一张方形的双层茶几,茶几上面摆着精致的青花瓷器;正面的板壁上挂着一幅牧牛图,一个放牛娃横坐在水牛背上吹着笛子;那粗壮的水牛看上去神气十足,两只牛眼活灵活现地瞪着人看;那栩栩如生的牛角、粗壮的牛腿和一根根如丝般的牛毛,都散发着冲天的牛气……张炎总爱看这幅画,有时竟会看得发呆。在牧牛图的两边,是两条直幅。这两条直幅上遒劲大字的墨迹已经淡薄;大约因年代久远的缘故,纸也早己发黄、发朽、斑驳脱离……尽管如此,每逢春天和秋天,爸爸还找来一些高明的能工巧匠,在这老朽得不能再朽的两条直幅上小心地修修补补……那小心的呵护,你在一边用手摸摸也不准!这样的破烂玩艺究竟还有什么用处,这常常令张炎大倒胃口。可是,爸爸倒十分看重这两条直幅大字。张炎不愿意花心思去记那上面写的什么,他从心里反对爸爸对这玩艺的偏爱!
张炎跑进后院,院子里只有两个女佣在晾晒被褥,也没见张忠张勇的影子,于是,便径直跑进他们的房间。堂屋里没人,张忠张勇的房间里也没人,张炎只得进了伯妈的卧室。卧室内朝着花园的木窗没有打开,张炎踩踏着地板的响声刚停下来,便听见了爸爸与杨老伯在小客厅里依稀的谈话声……
身边的五抽桌底下发出响声,张炎弯下腰一看,正与伯妈伸出的头碰到了一块;一个指头大小的光亮,从爸爸的小客厅里泄入这漆黑的抽屉下!张炎心中一喜:哈,这里可以偷看到小客厅的动静,这可是同张忠张勇哥哥躲猫猫时的好去处呀!他刚叫出声:“伯……”
戴敏慌忙从抽桌下钻出,急忙捂着张炎的嘴,她压低声音说:“乖儿,你不是喜欢躲猫猫吗?伯妈在这里躲你玩,被你找到了。”
张炎笑了,却被戴敏急忙拉到堂屋里,抱他坐在膝盖上,问他:“这么早早地跑来这里干啥?找哥哥们玩吗?”
张炎道:“妈妈说带我去玩黔灵山。我想要哥哥们一起去才热闹。”
戴敏拍着张炎的脸颊:“乖儿,啥时候都不能忘记哥哥他们呀!像你爷爷对大伯伯那样。好吗?看,张忠、张勇在大花园门口读书哩,快去吧。”
张炎跳下戴敏的膝盖,刚巧张忠和张勇这时回到了屋里。三个娃娃正在为今天去黔灵山游玩而欢喜,这时,王妈急匆匆地进了后院,老远便高声武气地咋呼:“戴敏!戴敏!派出所的人叫你们一家子,快到大院里去!快哇!”
戴敏从堂屋里出来,她不高兴地瞪着王妈:“火烧火燎的喳些哪样?是不是又出人命啦!”
王妈是张炎的奶妈。在这大院里,除了两个主人外,她可是横来横挡,竖来竖接的人物。见戴敏出言不逊,也将脸一变,翻着眼皮:“人命到没有出,只是派出所的人来了,你的去留还不一定哪!小炎,啥时候跑到这里来的,快跟我走!”
戴敏听到这里,顿时吓得双腿一软,瘫软在地上。她靠向门上,那门向里转去,她又跌卧在门槛上。王妈见状就心软了,急忙上前扯住她:
“这时候可不是你瘫倒的时候。你人还没见到,事情都没得搞清楚,就怕得瘫软下去……这天底下还有说得清楚的事情?你爬也得爬去……这关系到你和两个娃娃的户口问题。倘若你们的户口定在姑爷、少奶奶的家里,你和两个娃娃也用不着受那些罪,吃那么多的苦了……快些起来吧,我的姑奶奶呀!”
戴敏噙着眼泪被王妈扯着起身来,她内疚地望着王妈,说:“实在对不起,王妈。我那死鬼拿去开公审大会被活活打死的那天,报信人就这样惊喳喳地喊。从那阵起,我只要听到这种声音,听见农会、解放军、公安民警、派出所的……我就啥力气也没有了。”
此时,张勇紧紧地抱着妈妈,他哭了起来,求着妈妈:“妈妈……妈妈……你莫……莫去……莫去!”
已经是十二岁了的张忠,这时也紧抿着嘴唇,他要是不紧抿着嘴唇,他的嘴皮就会因为害怕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张炎看到这一家人可怜的样子,就想哭,想着、想着就真的哭了起来……王妈急忙抱住哭泣的张炎,骂着张勇:“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你哭些哪样?嚎些哪样?哭丧呀!”
戴敏随着放声哭出声来,她紧抱着张勇:“王妈,这娃娃受尽了惊吓,他的胆早就被吓飞了!呵……王妈,好多你没见过的惨事,这两个娃娃也见了!勇儿的三魂七魄,回家来呵,回家来呵,回来呵!……”
王妈道:“我要是你……就留些力气,赶快去见派出所的同志。是走是留……就全在你了。”
戴敏这才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擦干了泪水。她回到室内,换了一身的粗布衣裤,还换上一双粗布布鞋……左手支撑在张忠瘦削的肩头上,右手搂着张勇的肩头,这才跟在王妈身后,向前大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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