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忽然伸手,将手边空了的汤碗拂落在地,在一片脆瓷碎裂之声中浓眉倒竖,怒道:“二位做兄长的是不是都忘记了你们的亲弟弟还在长安城中!冯跋有消息来,说他多次请辞皆被慕容冲借故拒绝,驿馆周边也伏下了不少暗线以监视,想要暗中离开都无可能——慕容冲这小子早就防着我们了!你们倒好,全然不在乎熙儿的安危生死!天家子孙,一点手足之情都不念!”
他这一怒,唬地两个儿子齐齐下跪,其余人等也便忽剌剌地跪了一地,还是太子母家堂舅段崇战战兢兢地出言劝道:“皇上息怒。慕容冲此举也正说明他更惧两国开战,故而才一直紧抓河间王为质,太子与赵王也是关心则乱,想以战逼和,让他乖乖送河间王返回中山。”
慕容垂深吸了一口气,花白的胡须跟着一抖:“那就必须挟胜立威!朕且问你们,若此时开战,潼关守将拓跋珪你们可有必胜把握?”
慕容麟暗一撇嘴——对这小他足足一轮年轻将领也能独当一面起居八座被封为大将军,他便觉得慕容冲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就算拓跋珪两年前小胜一场,那也是慕容熙无能莽撞贸然中伏遂使竖子成名——若当日是由他亲自出战,莫说拓跋珪手到擒来,只怕潼关也只日可下!
他刚想说话,慕容宝忙暗中摆了摆手,自己则再次叩头认错,承认自个儿“思虑不周”。
慕容垂撇头不做理会,胸膛尤在上下起伏,小段后眼尖,忙起身扶住,不住地为其抚背顺气,待众人告退,慕容垂也缓过气来,方才哽咽着道:“臣妾母子无用,拖累了皇上大业。。。”
慕容垂按住她的手,安抚似地拍了一拍,摇头道:“熙儿也是朕的亲骨肉,怎可坐视不理?何况现在也非对西燕宣战的好时机。否则他们用兵西北,对秦作战而无暇他顾之际朕早就挥军攻打潼关了。”顿了一顿,他知道自己这爱妃恭顺温柔却对国政要事毫无兴趣,自然不会对这话题有所回应,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怕她与自己母家——鲜卑豪门段氏暗中勾连,还肯对她说些梯己话:“朕何尝不想统一中原?可蒲坂守将翟斌乃是丁零酋长,本就非我鲜卑族人。他占着开国有功,狂妄自大,屡次求官,索取无厌。两燕决裂必是场倾国之力的大决战,一旦生变,翟斌必反,攘外必先安内,朕怎敢在内忧未平之际便冒险开战?”
小段后一知半解地道:“既然那翟斌恃功骄纵,皇上何不干脆除之?”
“当年朕反前秦,自立为王,翟斌率全族精兵相助,方才攻下冀州司州,得以复国。”慕容垂苦笑道,“今其未有反迹而贸然杀之,人必谓朕忌惮其功;朕方收揽豪杰以隆大业,不可示人以狭,失天下之望。”最关键的是翟斌也与段氏交好,又拥重兵,身在蒲坂而能知朝中百事,他要将翟斌势力连根拔起不留后患就更要费一番苦功。
而反观自家儿孙,当年最肖其父的嫡长子慕容令死于王猛奸计之下,慕容垂虽追念亡妻而立次子慕容宝为储君,然平日里观其才具,守成尚且不足遑论一统天下?若非朝中一干老臣如段崇、兰汗等力保太子之位,只怕慕容垂早起废立之念。然则若不立慕容宝,又当立谁?他儿孙虽众,然除去几个尚且年幼的,下一代中竟再挑不出一个出类拔萃、可堪大任之人。
小段后此时确然已听不大懂了,只能反复摩梭着夫君的胸口,做出无言的慰藉。慕容垂怔了半晌,忽然长声一叹,语带苍凉:“朕与那慕容冲同年登基,他还正当盛年,朕已坐望古稀了!”
这才是后燕最致命的弱点——后继无人!若天假以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如今是他等不了了——有些事,便不得不急于求成。
长安西墙三门洞开,正中的雍门官道上仪仗林立,旌旗盈目,正是天子车驾亲临。
任臻着通天冠服,端坐于辉煌龙舆之内,却马猴似地坐立难安,时不时就要起身伸长脖子向外探头察看,一旁随侍戍卫的兀烈也是周身正装、层层披挂,见状便在马上俯身笑着禀道:“按刁将军信上所言,差不多这个时辰便要到了,皇上莫急。莫急。”自古接见降臣来朝,哪有皇帝一大早便兴冲冲地按品大装,还亲自等在城门口的?自家皇帝还当真是与众不同极了。
任臻不耐地猛地转回头去,旒冕朝冠下的珠玉流苏因这力道哗啦啦地一阵乱晃,刺地他一阵花眼,加上头上这顶旒冕着实沉重,真是压地他心头火起。兀烈碰了一鼻子灰,知道这位主儿现在心情不耐,自己最好少说少错。于是一群人噤若寒蝉地在大日头下陪着皇帝枯等——直到远方隐隐一团烟尘扬起,显是一队人马正粼粼而来,人群中登时起了微微的骚动——这天底下最大牌的亡国降臣可总算到了!
任臻闻听,立即掀帘下舆,看这意思竟是要徒步亲迎——兀烈赶紧滚鞍下马,硬着头皮拦道:“皇上万乘之尊,万不可如此,如此——”
任臻无声地白了他一眼,成功地让人将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幸好理智回笼,知道自己还不能失礼人前,只得袖手驻足,翘首以盼。
好容易车驾在官道上堪堪停稳,任臻便大步流星地上前,负责护卫看守的燕军多是头一次得见龙颜,风吹麦浪似地纷纷下跪请安,却都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该龙会喷火似地风卷残云地一路窜过,堪称神龙见首不见尾。
任臻来到打头的一架马车,微吸了一口气才掀起帘子,丝绸坐蓐上端坐着一个银簪素衣的美妇,正缩在角落,惊惧无比地看着他。
“。。。打扰了。”任臻摔下帘子,又到尾随其后的第二辆马车上伸手掀帘,里头是一个三岁稚儿,着白纱远游冠服,本坐在乳母膝上正低声啜泣,如今被吓到了似地瞪眼张嘴呆呆地看着这个怪蜀黍。
任臻刚皱眉啧了一声,便听见身后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传来:“众目之下皇上这般急切无状,不怕被春秋史笔一一记载下来?”
任臻缓缓地转过身来,眼前的九道珠玉流苏的不住晃动,却遮掩不住他急如烈火的视线——自姑臧匆匆一别,屈指已近三载,他才终于又见到了他!
任臻抬起手来,拢住辔头,仰头望着坐于马上的姚嵩,低声道:“朕是丢失爱物而急于寻回,方才如此失常。”
眼前之人教之当年清瘦些许,但陇上的滚滚黄沙没在他白皙俊秀的容颜上留下一丝尘色,依旧目若点漆,唇似敷朱,是他的姚子峻。
他原本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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