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走得数步苻坚便生出一计:“你说的是。躲躲藏藏总会惹人疑窦,麦积山上正在动工的石窟颇多,官府监工也未必个个记名一一点卯,索性我们扮作石匠工人,混到人群中去。”
任臻微一沉吟:“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俗称‘灯下黑’便是了。只是怕学的不像引起官府监工的怀疑。”苻坚忽然止步,郑重其事似地回头打量了任臻一番,点点头道:“我便罢了,拾掇拾掇,操起氐族土话还能蒙混一时,你么,却是一看就知道不是这边陲风沙里长大的人。”
任臻一愣,想起的确方才那氐人亦是先看出他并非凉州人士说破悬赏之事才徒惹杀生之祸。不由很认真地问道:“那如何是好?”
“须得好生乔装打扮。你么,实在白地不像个陇西汉子。”苻坚严肃地说完,突然迅捷无比伸手在他颊边一蹭,却原来是他不知何时在掌心捏了把黑土,此刻悉数抹在任臻白皙的脸上,登时把人抹成了张横七竖八的花猫脸,而后认真地端详一番,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任臻对苻坚这偶发的奇思妙想无语了,他恨恨地抬袖猛一蹭脸,怒道:“你当我愿意像这么个白斩鸡的么?和你的标志性大头一样,都是天、生、的!”顿了顿又龇牙咧嘴道,“你要是能把你内大脑袋给削尖儿了,我就把自己画成只黑皮大猴子!”
苻坚险些被笑岔了气,他几乎忘记这任臻有多贫嘴坏舌了,赶紧一摆手,示意休战。任臻尤不解恨,还要跃跃欲试地再来两句,苻坚忙伸手帮他擦去脸上黑泥,嘴里告饶似地道:“我瞎说的。你像汉子,你最像汉子了。”任臻哭笑不得之余却是心中微动,苻坚这般行止,自然而然地透着股亲匿,他竟有些不忍打断不愿中止了——他甚至带点恶质地揣测起来当年慕容冲伴驾入宫,同正当风华志得意满的建元帝苻坚之间,又是个什么场景?
想必,不会是今夜这般情致吧。
二人趁夜回到洞中收拾停当,掩去了起居痕迹,次日苻坚果然拿着从昨晚那俩人身上顺来的腰牌,寻了个借口托词堂而皇之地前去报道应卯,便成功地瞒过监工,混进了上山开凿石窟的匠人之中。
任臻虽记恨苻坚随口的玩笑,但到底留了个心眼,破衣烂衫上身之余,顺带着把脸也给擦了个乌七抹黑,横竖这进山做苦力的都是男人,谁也不比谁看着干净些。但二人便是乔装地再像,上辈子却都是锦衣玉食惯了的皇孙贵胄,谁会采石篆刻的活计?
幸而二人皆习武行军之人,身体强健,担石料的粗重功夫却还勉强做得。任臻辰时起身戌时歇工,咬着牙忍了一日的腰酸背痛腿抽筋,最后头晕眼花地到工头处领了今日工钱——他直着眼瞪着眼前三枚五铢钱,差点炸毛:“我们是乞丐吗啊啊啊?!”
苻坚对钱没概念,但也知道这钱似乎少的可怜。他搔了搔头,把自己的工钱顺手塞过去:“我的也给你,便多些了。”
任臻看白痴一样地转而瞪他:“这有什么区别?!”
苻坚无奈道:“我们求一个藏身之所,能管两餐温饱便成,工钱多少都是虚的 。”任臻何尝不知如此道理,但嘴里偏不饶人:“但这也太剥削人了吧?卖一天力气才换三个大子儿!吕光当政,便是这样治理你们氐人‘龙兴之地’的?”
苻坚递给任臻一碗刚领来的菜粥和烙饼,摇头一笑:“货殖流通不能这么看。吕光得凉州并不私铸虚钱去强行推广,依旧使用前朝古钱,便是极难得了。南边儿的司马氏自诩中原正朔,却推行大钱当两,致使劣钱盈市,年年货币贬值,百姓们得的钱看似多了但最终只会民生凋敝,得利者还是当政的豪门士族。如此治国,焉能长久?”
任臻听他侃侃而谈,虽然此刻灰头土脸地坐在泥土堆上,神态言语却仿佛重登御座,自有一股挥斥方遒的意气。苻坚必是先前便已看透南朝弊政才下定决心挥师南征,谁知。。。任臻有感而发:“淝水之战后,东晋王朝的确也撑不过几年。”
苻坚眸色一闪,漫不经心地道:“你又如何得知?”
任臻斜睨他一眼,伸出拇指反朝自己胸口虚虚一点:“因为有我啊。”
苻坚哈哈一笑:“小子狂妄。”任臻亦笑:“投鞭断流便不狂妄?”
苻坚一愣,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一军。当年的豪言壮语如今想来,如梦一场。
“只要有狂妄的资本,狂妄便不值诟病。”任臻不以为然地低头啜了一口粥水 ,“胜败乃兵家常事,却不以之论英雄。若我是你,坐拥百万雄师也会急于挥戈南下一战定江山。”
只是这一场胜败的结局于他于前秦于江山社稷而言着实太惨了些。苻坚无奈地苦笑道:“罢罢,说不过你。”他知道任臻近来对他倒是一反最初的冷嘲热讽防备算计,有时宽慰开解起来倒是一语中的,杨定虽好虽忠,却到底也没他那份眼力心智——同时听言观行,苻坚便也看出这任臻如今虽止拥关中,却同他昔年一般,已是意在天下了。
二人避了人群,席地而坐,正自说的投契,忽闻身后人声传来,便便齐齐噤声闻声看去,来的却是日里负责接纳他们的监工,也是氐人,名唤摩诃。此刻满面春风地绕到他们面前,掏出怀里一方油纸包递过去,眼中却是看着任臻:“上山的匠人们都是老行家了。没几个像你们这般傻卖力气的,一天干下来,只吃这么点定然顶不得饱。”任臻苻坚二人俱是一愣,想想摩诃毕竟是官府公差当不至对他二人有何谋害之心,便道了声谢接过,打开果然是四个白面烙饼,只有监工方才吃得的细粮。那摩诃不过二十来岁,平日素喜舞刀弄枪而不务正业,幸好家中殷实,亲友多有在天水官衙中为官做吏的,因此找了门道,让他得了石窟监工一职,除了常要值宿麦积山上倒也是份不坏的差事。摩诃虽涉世未深,但却也看得出这“兄弟俩”与寻常粗鄙苦力不大相同,那‘哥哥’人高马大,武力超群;‘弟弟长身玉立、顾盼生辉,更是合了他的胃口,加之山中无聊,便有意结交。
任臻则寻思着要借他打探城内消息,便也很肯对这开朗青年言辞敷衍,一来二去,三人很快就打成一片,在摩诃的照顾之下日子果然好过许多。呆不住一二日,任臻听闻天水城内因久缉逃犯不至,赏格已升至黄金百两,他挂心拓跋珪等人的境况,非得借摩诃公务回城之际潜入查探一二。苻坚本欲同行,任臻却劝住了:“得,你我并肩在城门口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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