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标与钱龙锡、周道登对视一眼道:“臣等非敢妄称清白,若与阁臣有涉,臣等也无颜身居揆位,难以统领百僚。皇上便殿召见,虽见恩典,但此事关系非小,臣请皇上召九卿科道一起评议明白,以免有人背后捕风捉影,胡乱揣摩。”
崇祯以为四人有意搪塞,心下恼怒,强自忍着,不露声色道:“最好!”
一盏茶的工夫,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何如宠、兵部尚书王在晋、刑部尚书乔允升、工部尚书张凤翔、京营总督张庆臻、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给事中张鼎延、御史王道与刘玉一干人等列队进來,众人见皇上与阁臣都在,便知有大事要议,心里各自打鼓,惴惴难安,朝拜过了次序而立。
崇祯道:“乔允升,私改敕书的原委可曾查明?”
乔允升道:“皇上,臣昨夜接管人犯,连夜审问,张庆臻贿改敕书,确有实据,只是何人指使,人犯支吾,一时难以明辩。”看了刘鸿训一眼,欲言又止。
张庆臻如坠冰窟,急忙辩白道:“皇上,私改敕书乃是中书舍人一人所为,臣并不知晓,也不曾贿赂。”
崇祯骂道:“全是混账话!若无利可图哪个愿意犯着欺君的死罪,为你添加兼辖捕营四字?那奸邪的光棍狄正不是你府上的家奴?”
张庆臻哭拜道:“皇上,那狄正曾在臣家里做事,但因手脚不干净,又曾调戏婢女,早已被臣逐出家门,即便是他所为,也属怀恨诬陷微臣。增辖捕盗军卒,臣并无多少好处可得,何必拿许多的银子而行重贿?”
给事中张鼎延道:“事实俱在,如何抵赖得掉?”
御史王道似是规劝又似是恫吓道:“及早供出背后何人指使,立功赎罪,皇上体念你是外戚,或许法外施恩。”
御史刘玉道:“不需用刑推问,主使想必是刘阁老,兵部尚书王在晋、中书舍人田嘉璧,一道舞弊。不然单单王在晋、田嘉璧二人,如何也过不了复核一关。”
王在晋恨恨看他一眼,急忙分辩道:“皇上,兵部草拟揭贴并不曾有此四字,其中关节臣实不知。”
“失察之责,我并未推脱。”刘鸿训也气刘玉信口雌黄,胡乱推演,恨声道:“我一时大意只看了看敕书誊写是否违制,沒想些许几个字也会出错。致使圣虑焦劳,万死莫赎。”跪伏在地,连连叩头。
刘玉反问道:“刘阁老说不推脱,如何拈出失察两字?果真如此简单么?道可道,非常道。不推脱其实已经推脱了。”
刘鸿训抬头厉声道:“言官的嘴儿,狗子的腿儿,你竟这般胡说!一旦此事澄清,我定要劾你诬陷。”
崇祯见他们吵闹起來,拍案申斥道:“据理而论,不在声高。论争是非不可徒逞意气,失了大臣体面!言官之职本可风闻奏事,怎可一遭弹劾便怀恨在心?”看一眼乔允升又道:“人犯是如何招认的?”
乔允升道:“那内阁中书田佳璧与狄正都已招供,臣查验敕书,果是田佳璧所书,并有刘阁老所批由西书房办理字样,恭请皇上御览。”将敕书呈上,崇祯看了放在御案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众人并无言语。
工部尚书张凤翔因刘鸿训一再严催辽东军饷、军械,早有怨恨,见皇上并不回护刘鸿训,便奏道:“张庆臻私贿改敕,盗窃权柄,罪不可恕,此事不可不深究。田佳璧一个区区从七品的小官儿,哪里來的如此胆量?想必有人暗中指使。卖官鬻爵,代不乏有,不过都是国家败亡、社稷行将颠覆之时,乃是不祥之兆。如今皇上笃志中兴,岂有买卖官职之理?太祖高皇帝丕建基业,诛叛贼胡惟庸,废丞相之设,内阁渐为朝廷中枢,若牵扯此事将怎样慑服百官?”
乔允升道:“田佳璧招认乃是刘鸿训指使,然如何指使,其中关节却支吾不清,臣恐另有曲折,不敢妄奏,伏请圣裁。”
刘鸿训申辩道:“皇上,揭贴虽为臣所批,臣却并未主使。若臣为主使,岂会留下字迹?臣当不会痴到做此地无银的傻事。失察之责臣不敢辞,其他尽属田佳璧诬扳。此事本是他们串通所为,东窗事发便推到臣的身上,想要落个胁从减罪。”
张凤翔道:“未思进先思退,说不得刘阁老早已想好了对策,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留下把柄打消大伙儿的疑心,想得可真周全?”
“你……你如何捕风捉影,诬我清白?”刘鸿训瞠目大怒,浑身乱颤,戟指喝问。
李标怕他君前失仪,惹得皇上震怒,再难挽回,忙丢个眼风给钱龙锡,叩头道:“刘长山平日立身正大,自持甚严,当不会行此苟且之事。”
钱龙锡也道:“揭贴批语乃是阁臣办理文书所必经环节,并非定与受贿有关。每日数百个文书奏折,都经阁臣票拟,难道都曾受贿不成?皇上明鉴。”
刘玉道:“皇上,私改敕书,兹体事大,以情理而论,应当不是初犯,一而再再而三才成积习。臣闻听御史田时震拟了疏本,弹劾刘阁老纳贿二千金,举荐田仰任四川巡抚,给事中阎可陛也弹劾他受贿擢用贾毓祥迁为副都御史。可见此次受贿可谓早有端倪,只不过迟至今日方才事发而已。”几件事情纠缠夹杂,刘鸿训情知难以分辩,不由脸色惨白,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何如宠反驳道:“以上三事都未为定谳,你如何片言只语便坐实了?是何居心?你可有人指使?”
“有。”刘玉不假思索,一口承认。众人大惊,纷纷不解地看着他,仿佛白天见了夜叉一般。
何如宠追问道:“怎么不在皇上面前讲出來?”
刘玉并不惊慌,一字一顿地说:“孔子――”
何如宠失笑道:“还有周公呢!想必方才入梦了,刑部乔尚书所奏你怕是沒有听见吧!”
刘玉听他反唇相讥,不加驳辩,凛然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有此念头才敢不畏权贵,面折权臣。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自是我等做臣子的本分,何需畏避刀斧,苟且偷生?”
崇祯见他伶牙利齿,口若悬河,雄辩滔滔,暗自嘉许,却假意怒道:“你动辄杀身舍生,陷朕于何地?朕是夏桀还是商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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