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也觉心中不胜悲凉,想起宁锦大捷,被魏忠贤冒功,又遭阉党弹劾,受讥一味暮气,不得已解甲回籍,辽东边事一再蹉跎,“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几乎落下泪來,仰头痛饮,喝得汁浆淋漓,溅洒得桌上点点滴滴,有如暮春一地的落红。二人各用衣袖擦拭脸腮,相视大笑。
崇祯道:“孙之獬托言身患疾病,不能供职,力请回家调养,一副不阿权贵遗世高蹈的模样,朕当时便准了他。有的臣子以为他拿御制二字压朕,骂朕不孝不友,当将他即刻褫斥,以为臣子者戒。朕倒是不这么看,孙之獬一个翰林院闲差,不过一时糊涂,教人当了枪使,能掀多大风浪,命他回籍就行了,何必苛求!朕是想看他背后有什么人,怎样动作?”
“以不变应万变?”
“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教一个孙之獬搅了大局?”崇祯冷笑道:“朕这几日一直想着如何再下旨申明一番才好。朕明旨将皇史?内收藏的那部《三朝要典》与书板付之一炬,四处官府学宫所藏也要尽毁,就是要那些深怀怨愤的人沒了把柄,看他们还如何妄议生事?自今而后,官家不以此书定臧否,人才不以此书定进退,过不了多久,天下还会有几人记着《三朝要典》呢?若都置之不理,最合朕意。此事处置不难,朕所究心的还是妖……”崇祯想起妖书一事尚未查出背后元凶,皇后身子还弱,怕惊吓了她,忙改口道:“还是辽东,还有陕西的民变,安内才可攘外么!”
“只要东夷不來进犯,将东北的州县占上一些,也无甚要紧的。历朝历代不多是汉人居中,蛮夷分散四方么?”周皇后听说用兵厮杀,心里大觉不忍,叹口气道:“边疆血流成海水,一将功成百骨枯。舞刀弄枪的,还不知死多少人呢!”
崇祯霍然起身道:“东夷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朕深觉不安。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朕不想养痈成患,遗祸子孙。”
周皇后后悔提起了辽事,忙宽慰道:“臣妾知道皇上要做中兴之主,辽东不是有袁崇焕么!此人屡败东夷,皇上大可放心。”又幽幽地看了崇祯一眼,调笑道:“皇上方才好生威严!说什么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敢是教臣妾肃立中宵,皇上独占了此床么?”
“你若是在院中吸风饮露,朕一人独眠有什么乐趣?你要冷落朕么?”崇祯一把将她拉了,拥入怀中说:“皇嫂那儿,你寻个机会去探探口风,切不可教她以为朕是对着皇兄的。你不妨告与她,朕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她举荐的恩德。”
七月流火,北京暑气犹炽。崇祯元年,入夏以來一直干旱无雨,更觉酷热难当。将近晌午,德胜门外的官道上,两匹健马一前一后如飞而來,扬起一道长长的烟尘。到了门外,两人下马,前面的矮瘦汉子将马缰交与身背包裹的彪形大汉,穿门而入,彪形大汉一手拉了马缰,紧跟几步道:“袁大人,还住广东会馆么?”
矮瘦汉子将手一摇道:“佘义士,咱们先找一家小店吃点东西,再到会极门递牌子觐见。此次不住广东会馆,以免行事不密,应酬不暇,住城外的驿站便了。”二人草草用了午饭,赶往紫禁城,进了东华门,一直向西,远远望见了一排齐整的屋舍,崇基之上庑房二十二间一溜排开,正中便是左顺门,与此相对,西边还有一排同样规模的屋舍,正中为右顺门。左顺门便是会极门,又名协和门,有门五楹,门上挂着蓝地金粉的对联:协气东來,禹甸琛球咸辑瑞;和风南被,尧阶?荚早迎春。协和门的南庑为内阁诰敕房,北庑是稽察上谕处。熙和门南庑是敕书处,北庑是起居注公署。
袁崇焕递上手本,不多时走出來一个太监,手里拿着一卷东西,袁崇焕忙上前见礼道:“可是御前的王公公?”
“正是咱家。万岁爷口谕。”那太监直身昂头道:“诏袁崇焕明日早朝后平台召对。”
“吾皇万岁!”袁崇焕忙跪接了旨。那太监弯腰笑道:“见过袁大人。大人一路征尘,鞍马劳顿,且回去歇息吧!”
“敢问王公公,圣上还有什么话?”
“吓!袁大人见外了不是,呼咱一声小恩子就成,一口一个公公的,显得生分了。往后沒准儿万岁爷派咱监军辽东什么的,还要多仰仗大人指教呢!万岁爷倒是沒什么别的话儿,咱看着报说大人到了,开颜笑了,想必是欢喜得紧呢!这不还将以前张阁老写的一个卷轴赏与你,望阙谢恩回去吧!”王承恩晃晃手中的那卷东西,恭敬地捧与袁崇焕,转身走了。
袁崇焕回到驿站,已是入夜时分。他焚香净手,小心将卷轴展开,见上面是一首诗,題为《感辽事作》:“三岔河北玄菟城,三十万人齐列营。飨士椎牛堪入保,将军跃马任横行。胡儿反骨非难料,蜀卒游魂岂易平?颇牧拊髀忧不细,虚名误国是书生。”笔势飞动,纵横跌宕,如兵卒列阵厮杀,往來冲突,似闻干戈撞击铁骑嘶鸣之声。袁崇焕看得血脉贲张,想起了宋人辛弃疾那首《破阵子》,脱了袍服來到案前,取笔在手,一挥而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弃笔长啸。佘义士端了一大盆的凉水进來,见他周身是汗,衣服湿了一片,忙将水盆放在一边,打起扇子。袁崇焕见他早已脱去外衫,赤条条的,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兀自大汗不止,笑着接过扇子道:“你去睡吧!不必伺候着了。”
佘义士答应一声,去了旁边的耳房,不多时响起了长长的鼾声。外面不见丁点儿的风,白天的热气郁积不散,依然蒸笼一般闷热难当。袁崇焕想着明日的召对,挥扇独坐,沒有一丝睡意,将近三更,才略略朦胧了一会儿,便不敢再睡,忙起來收拾,又到旁边的耳房喊起了佘义士,梳洗整齐了入城。赶到东华门,已过四更,门外已有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袁崇焕不想与人寒暄,躲在一旁,灯影之中,竟无人发觉,在众人后面领了牙牌,天色已然发亮。
召对在建极殿右后门的一处宽大平台上。建极殿广九间,深五间,重檐歇山顶,四周围着三道汉白玉石栏杆,丹墀三层。袁崇焕抬头看看丹墀,见平台上设了天子仪仗,两旁侍立着众多大臣,从胸前的补子看尽是阁臣、九卿科道一干人。台下肃立着两行锦衣仪卫,神情肃穆威严,不敢胡乱张望,手捧象牙朝笏,躬腰细步,拾级而上,站立等候。忽听大监喊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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