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

    在我记忆中，当我还是一株梅花树时，阿蝉便在哪儿唤着，阿姊。

    我满脸不解，微微一顿，待回过神后，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桥面上只站着我与阿蝉两人之后，这才开口发问：“阿姊……？你的唤的那个人，莫非是我不成？”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身穿墨色衣袍的阿蝉便扔开手中的油墨伞，墨伞，犹如巨大的花朵，随着风，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身形犹如鬼魅，化成道道虚影，看不清虚实。

    心中一惊，蓦然间，突然身上被一团软物一撞，下一刻，便发现腰身上竟圈着个小人儿。

    小人儿的高度只及我的胸口，将整张脸都埋在我的怀里，轻柔的挪蹭着，手臂紧紧的将我箍住，不留一丝动弹的余地。

    呼吸一滞，脑袋一片空白，想到的，尽是几十年前，阿蝉伏在梅花树下凄凄怨怨唤着阿姊的模样，就不忍心疼。

    本以为，我不会与这个如同琉璃般脆弱的人儿，有什么联系。然而这般看来，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许久，许久，我与四周如同雕像般的人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呆滞住了。

    趴在我怀里喃喃不止的阿蝉约莫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抬起尖尖的下颌，看向我，风铃般的声音，清透悦耳，道：“阿姊，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至亲，这世上，除了你一人是我阿姊，还会有谁？阿姊，见到我，莫非也不欣喜吗。”

    我听到阿蝉的话语，又是倒吸一口凉气，缓缓的低下头来，看到的，是不同与往常那般，哭的如若春桃的眼睛。

    而是满怀期待，嘴角轻扬，挂着喜不自禁的笑意……

    白鸾唤我阿娘，阿蝉又唤我阿姊。

    难道，阿蝉与白鸾一样，都是往前与我有所关联之人？

    我想要说，我不记得过往之事。

    不过，在对视上阿蝉那双灰濛濛的瞳孔，怜爱之意油然而生，不忍说出真相，打击这么个脆弱的少年。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那双搁在我的后脊，微微发颤的手掌，像是强压着某种情感一般，所产生的颤栗。

    我说的谎，已经不少了，再多说一个也无妨。

    想着，便顺着阿蝉的话，就这么的往下一接，声音干涩，并且苍白，令我自己也觉得，所说的话一点也没有人情味，假的可以：“欣喜，怎会不喜。”

    然而，阿蝉却没有发现我声调中的不协调之处。

    他喉头一颤，喘了几口气，眉尖微微一蹙，又是将脑袋塞在我的怀里，那双手，更为紧实的将我抱住：“阿姊，阿姊，阿姊……”

    一声声轻唤，吐着温氲的气息，阿蝉的嗓子像是被搪塞住了般，无法发出声音，浅薄，而又低缓的呢喃着。

    阿蝉继而道：“阿姊，我以为，你永生永世也不会原谅我，以为你就算恢复如初，站在我面前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听不懂阿蝉的话语，难不成往前，他对我做过什么不可原谅之事？

    不过想想，他这个爱哭鬼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得不到我的原谅。要不然就是霸占了我的床榻，吃了我的瓜果，除此之外，还真想不到，能有其他事情，会让我记恨的。

    我暗自叹了口气，说道：“阿蝉，我无需自责，过往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回想过去，只会让自己沉陷黑暗，自怨自责。”

    阿蝉蓦然间抬起脑袋，有些惊骇，他立刻推开我，向后退了数步：“阿姊……你……”

    我心中暗想，莫不是被他发现蹊跷之处？果然没有记忆，就连扮演之前的自己，也学不来。

    阿蝉面色一沉，摇头道：“阿姊，你怎会变得如此好心，难道……又在盘算着什么？那人已经死了，归于轮回，妄失记忆，永永远远也回不来了……”

    我心中愕然，什么叫如此好心，以前的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不成。

    “不用多想。既然你不信我，我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我后背直冒冷汗，生怕我这个只剩空壳的家伙被他识破，说着，我便转身要走。

    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阿蝉一把扯住，小小的身子骨，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力道，竟将我的手腕，攥的生疼。

    他摇着脑袋，急忙说道：“怎会不信，怎会不信……”

    阿蝉虽然口中说着相信，然而面色，确实出奇的慌张。

    我不知道，他是为何惧怕，也不知道他对我做过怎样的事情，不过，在我神寄梅花树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阿蝉对于他口中那个阿姊的情谊。

    我撇唇轻笑，对于阿蝉所说的一切，皆是一头雾水，不过，却将他的神情，看的清楚。

    我问道：“你在惧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阿蝉一滞，随后，苦涩的笑了笑，低下脑袋，道：“我倒是不怕阿姊将我吞入腹中，反倒是怕，阿姊说会原谅我，不过都是谎言。我怕，仅是须臾间，阿姊就会从我身边逃走，我怕，你去寻了那人，永远不会再出现……”

    阿蝉口口声声说的那人，我倒是有些印象。

    记得，刚刚生出神识时，他便是趴在梅树下，怨毒的说着，要追上那人百世，报仇什么的。

    并且，不知阿蝉，就连白鸾口中，也曾经提到过‘那人’两字。

    真不知，他们口中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想到这，不由的对于他口中的那人，十分好奇。

    然而，就算是好奇，也无法过问，否则，失忆一事就会暴露在阿蝉眼前。

    既然谎言已经开始，也由不得从中中断。

    “我若是想走，你定然也拦不住我。”

    我的话刚说完，阿蝉又是蓦然一仰下颌，微微一怔，灰谙的瞳孔中瞬间便迷上了一层水雾，含着歉意，并且恍然的神色，又是让我心头一颤。

    我回过身，继而道：“只不过，我现在并不想走。你是我胞弟，知晓你不会加害于我，可否领着我，寻处僻静些的住所，我累了。”

    阿蝉眉尖一颤，朱唇一张一合，几次想要说话，却终是没有开口。

    良久，才传来一声，不知是欣喜，还是担忧的话语：“阿姊，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走……”

    阿蝉的话，我答不上来，只是浅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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