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认命!这些狠心贼的种,谁要养!还不是贪我那一点嫁妆,又有谁真心愿意叫我一声娘!等我走了,谁能记得给我那夫君儿子上一炷香!就是老爷夫人当日不收留我,我一头碰死在他们张家的祠堂前,也绝不会遂了他们的心。老爷切莫再说什么当日怎样!我自家命苦,又与老爷有什么相干,若不是老爷,我早就被那些天杀的逼死了!如今仇早就报了,我身无长物,也没甚么本事,只盼着伺候好老爷的身体,待到大姑娘回家来,找个好人家嫁了,等老爷做了外祖父,若看我还顺眼,我就接着伺候着,若用不着我了,就给我寻个清静庵堂让我为老爷太太和大姑娘念佛去!总要还了老爷太太的大恩大德”
林如海也不禁老泪纵横“你这是何苦,我还能活几天?”
“老爷本没什么大病,若您多想想大姑娘,保重身体,就能长命百岁!可若是老爷自己非要往死路上逼自己,那还是直接送我去庵堂吧!也省得看了伤心!”这孟姨娘一向温文,何曾如此尖刻过?话一出口也后悔了,却不知道怎么圆回来,只低低的抽泣。
两人隔了半丈远,各哭各的,一个想起亡妻已去,独女又不在身边;一个记起自己一夜间丈夫儿子都没了,孤零零又混了二十年又有什么意思……一时间竟是谁也顾不得谁了,只顾哭个痛快。也是亏得林府如今下人很少,每天傍晚这两人出来散步都是不带丫鬟的,所以这么闹了半晌竟是无人看到。
哭了半晌,还是孟姨娘缓过劲来,掏出帕子擦了脸,又拎出个新帕子递与林如海,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不复当年青春的面容,林如海也不禁泄了气“咱们头发都白了的人,这又是闹哪般?”
孟姨娘也觉得甚是没意思,只抽回帕子,怒道“谁要闹!几十岁的人了!整日死啊活啊的,也不怕让人笑话。”
“不过是今日说说罢了,怎又成了整日?”林如海倒也不恼“三十几年没看到你哭了,记得上次生气,还是我画了你一脸乌龟呢!”
“在没有比你淘气的了……”孟姨娘悠悠叹道“还说我哭?我那时候才几岁?七八岁大的小丫头,被你画了一脸乌龟,洗也洗不掉,可不是要哭?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淘小子,谁知道人家嘴里最是稳重的大少爷背地里这么淘气!”
两人念念叨叨,倒是想起不少童年趣事。这孟姨娘本就是林如海的丫头,性格很是果决,当日不愿意留在林府做一辈子奴才,便赎身嫁到外面做了正头娘子,谁知道造化弄人,没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便落得孤零零一人,受尽了磋磨,后被贾敏接回府里,因对亡夫家的亲戚冷了心,索性挂了个姨娘虚名留在林如海身边,对外只说林夫人念旧,觉得她服侍了林如海一场,如今孤苦一人没得人照看,索性说与他做了姨娘,因孟姨娘当年离开林府便赎了身,所以虽嫁过,却是良家子,反倒是林府唯一的正经良妾。孟姨娘本身就与那些奴籍的侍妾不同,林如海又与她有三十几年的情分,虽从不曾有肌肤之亲,却彼此把对方当做亲人,如今林如海四十有二,孟姨娘比他还大两岁,两个半老之人,即使一个没了夫,一个丧了妻,两两相对时,却依然是一派风光霁月,只把对方当做依靠而已。
在外面又消磨了一会儿,孟姨娘掺了林如海走回内书房,一路还不停唠叨“你看你才走了几步,就累的直喘气,身子骨还不如我壮实!要我说,你每天大清早的读什么书?还嫌肚子里墨水少么?倒不如出来走动走动,身子骨健壮点比什么都强!”哭闹了一阵子,到隐隐的把这些年横亘在两人间的一些避讳疏远给哭没了。
要说有什么好避讳的?其实外人看孟姨娘本就当她是林如海的妾,躲远了也变不了。过去避讳些是不好让贾敏多想罢了,毕竟说的是挂名,走的太近了也不好看。可如今避讳什么?唯一知道两人之间坦荡的也唯有他们彼此两人了!又扭捏什么!
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要么没事就好一阵子没事,要是有事,那绝对是接二连三。林如海一早上接到女儿的信,心情不好又跟孟姨娘折腾一场,回书房还没把椅子坐热呢 ,便看到自己的小书童慧明一头撞了进来。
“老爷老爷,外面一个和尚要见您?”
林如海一听和尚就心烦,便斥道“和尚来了,布施了便是,取了素食送去一份,再支上几百个钱与他!这么点小事也要过来扰我”
慧明也才不过十一二岁,虽跟林如海认得字读过书,但却是个实在的,他老老实实的说“那和尚说自己不是和尚,他也不要布施,他就是要见老爷!他说说说……”
“说了什么?你这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跟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一见慧明磕巴,林如海反倒笑了,他唯一的儿子不在了,所以一看到小子就喜欢,所以对自己的小书童虽然偶尔也呵斥,但是大部分时间确实极其宽厚的。
“那和尚,不,那个说自己不是和尚的和尚说,老爷一定得见他,他能救大小姐一命!”
“打出去!”一听这话林如海就暴躁,搁谁身上都要暴躁,自己的女儿疼的跟什么似的,结果,当初还抱在怀里就跑来个和尚要化她走,不给他化走就说了一堆混账话,这会子又跑来个和尚说要救自己闺女的命,真是闹心死!
“打打打不得!”慧明也纠结了,他是隐隐绰绰知道当年的一点事情的,也明白自家老爷最烦这些和尚道士,可是这次的事情不是随便打跑了就成的 “他一这么说,门房老吴就要撵他出去,他塞给了老吴一本书,让交给老爷,说老爷看了就明白了,请老爷一定看看书再决定是不是要把他赶出去!”说罢递上一本书,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去了。
林如海心里腻烦,可还是接过了书,书一入手便是一愣。非是别的缘故,而是这书的材质确实林如海不曾见过的。彼时虽然纸张种类很多,但有名的纸又有几种是林如海的探花郎未曾见过的?可手上这个书的纸张确实太过奇怪,书封厚而韧,上面的字画像是印上的,却没一点凹凸,表面光洁如玉,摸上去竟也是如看上去一般光洁,甚至有些滑手。只见书封上一仕女立于缤纷落花之中……面目不甚分明,画画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大家,只是印的甚是精妙,竟如新作的画一般清楚。可不知怎的,明明只是一张画的不怎么样的仕女图,林如海一见这图,便觉得心跳如鼓,只觉得口干眼涩,恍惚中只觉得那面目不甚清楚的仕女竟变了夫人贾敏年轻时的模样,又像是长大了的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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