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草走在昏暗的过道上，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
天牢，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
这一次，她是来见一个人。
齐方白蹲在墙角，一头长发凌乱不堪，遮住了污浊的面容。
幽草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与现在相比，早已没了那时的风发意气。他看上去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神色也黯然无光。
看到幽草，他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光芒，扑了过来，抓着木栏：“求求你，救救容妃娘娘，还有她的孩子。”
“抱歉……这一次我帮不了你。”
齐方白的手顿时松开了栏杆，整个人也萎顿下来：“没错，我忘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又能做得了什么。”
“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么多？这样真的值得吗？”幽草忍不住问道，而齐方白却是淡淡一笑，“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值得和不值得。就算明知凶险，我还是选择再进宫帮她。从那时起，我便已料到会有今日。”
“小菊死了……”
“我知道……”
幽草抬头，打量着他，只见他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极力忍受着心中的悲痛。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是我连累了小菊，连累了辉草堂的其它人。早知入宫帮她，便会得罪宫中的人，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不，不是这样。”幽草一字一句的说着，虽不忍心，但还是要告诉他事实，这也是皇后最后告诉她的，“辉草堂的那场大火，皇后娘娘派人查过，是荣妃干的。”
震惊，难以置信。
齐方白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她：“她怎么会……”
“你帮她暗结珠胎，事情一旦败露就是死罪，她怎么会放过你。”
齐方白不住摇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她自幼相识，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应该很清楚，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她。”
幽草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也无从回答。荣妃的心思，她如何知道。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同心结，递了过去：“皇后娘娘开恩，特地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我代小菊，把这个交给你。原本她打算要在新婚之夜亲手交给你，可惜她没有机会。”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永结同心，生死不离，谁知许下这誓言之时，却已是生死相隔。
齐方白颤巍巍的接过，泪水在脸上肆意：“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小菊。”
想着这个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怨无悔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他的心仿佛被利刃刺中，窒息的痛，顿时将他包裹。
这时，幽草选择缓缓起身，安静的离去了。
剩下的时间留给他自己就好，是悲伤还是痛苦，也算是对小菊的补偿。让他也体会一次小菊的难过。
背后的哭泣声一点点变得模糊，她的心也仿佛被一双手，紧紧的拧着。
她忽然觉得好累，这种感觉让她不愿再继续走下去。只是她的脚步还不能停下，因为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推开门之前，幽草曾试想过无数次门中的景象。
然而当她真正看到时，却还是止不住惊讶。
荣妃衣着整齐的坐在桌边，悠然自若的喝着一杯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她依旧是荣妃娘娘，并不是即将被处死的罪妇。
“你来了。”她淡淡的说着，和幽草每次来景阳宫一样。
“奴婢来送娘娘一程。”
荣妃放下茶碗，淡淡说道：“也只有你，还愿意来看本宫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景阳宫中早已是一片凄凉的景象。皇后仁慈，仍让她居住在自己的宫中，只是今日黄昏之后，便会有宫人前来送她一程。
“皇后应该把事情全都告诉你了，你也知道，其实从一开始，本宫就在利用你。怪只怪你太天真，又感情用事，还不知人心的险恶。你这性子，根本不适合留在宫中。”
幽草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娘娘教训的是。”
从前她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被族人捧在手中，并不知人心险恶。
“其实我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你，就像辉草堂的那场大火一样。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幽草抬头，恰好迎上了她的眸子，只听她又继续说道：“因为我还没进宫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荣妃说道这里，神色有些迷离，仿佛是在回忆着从前：“我和他本是青梅竹马，只可惜他家道中落，最后成了个替人看病的大夫。而我父亲却是中书省参议，朝中的正二品要员。后来父亲要送我入宫，我求了他很久，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浑身被冻得像石头一样，却还是没能挽回父亲的心意。”
荣妃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又继续说道：“我曾像你一样，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信心。以为仅凭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改变，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最后我还是如期进了宫，成了皇上的女人。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告诉自己，不要再有感情。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难过，不会心痛。”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弥漫着深刻的悲伤。
“所以我学会了利用，学会了踩着别人往上爬。这么多年来，我亲手害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我一点也不愧疚，一点也不害怕。心早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感到难过。”
幽草看着她，眼中有一丝复杂的神色，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杀小菊？还有辉草堂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皇后果然是皇后，连这件事也知道了。”荣妃望向她，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杀她？她呆在我最爱的人身边这么多年，甚至他说要娶她。我做不到的她都已经做到了，我得不到她也全部得到，让我如何不恨？如何不妒忌的发狂？”
荣妃说到这里，却已止不住流下泪来：“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娶她，他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怎么可以娶别人，怎么可以……”
说到最后，已是一片呜咽。
幽草沉默，原来即便心死，爱也依旧不会消亡。
荣妃之所以会这样，也是爱到了极致，只是一直以来，她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愿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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