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俊的愁肠寸结,他拈针把线穿不得珠泪,却绣出了心痕细密,丝丝成灰……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楼内一片漆黑……
乐杭坐在黑暗中呆了半晌,方叹了口气,自语道:
“……还好,还好将近夏日,白昼愈长,黑夜愈短……”
莫名其妙的话语,难掩那一点凌乱的伤怀,乐杭点了盏灯。
他将白日顾良笙的符咒拿出,就着火光兰焰,放到手里把玩:
“……我爱顾良笙。”乐杭道,对着这一屋静谧,对着这屋里或许存在的能倾诉的那人,乐杭悠悠笃定道:
“……我真心恋慕他,他亦同样对我。我愿与他并肩联袂,做鸾凤鸳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有多长,神仙看着不过一瞬,凡人过着却是岁月悠长。一生一世,这样来世间一遭,最长久的期盼,只在这个人身上,想要与他聚首白头,一生一世,这是怎样的情深……
秦玉凌看了祝襄一眼,鬼魂缄默着,静静看着他的爱人。
有的人一生很长,有的人未及华发,英年早逝,他的一生,很短。
“呵呵呵呵,”乐杭竟笑起来,笑声苍凉:“我的一生还会很长很长,我需要一个也可以陪我很久很久的人……”
这个人,绝对不是祝襄。
短促的一生,阴阳相隔,从此长长的年岁中,不得相守,无法再见一面,无法再次相拥,无法去分担爱人的喜悲……他只活在爱人清泪满襟的回忆中,只有清明冬至那铜盆中成灰的纸钱供奉,昭示着这个人曾存在过……
何其短暂,何其无奈,他这短短的一生,怎样去陪伴爱人那不可预见的时日,他再不可参与到乐杭的人生中……怨谁呢,谁能选择这样的寿命,谁能预知一生的长短……只有看着心上人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爱上了另一人,相携着走下去。无法抱怨,没有立场谴责……谁叫你先死去,从此错过了他日后的年华……而乐杭却怨恨他。
“……我恨你……我恨你啊……”
这命薄如纸,身如浮萍的恋人,就这么死去了……消失在他长长的生命中,心中空洞难填,缺了心的人,只影茕茕,背影蹒跚,独自面对这日升月落,世事云烟。怎能不恨,恨你命薄如斯,恨你就这么太早地先一步离世,恨你丢我在这不复有你的世间,佯作坚强活得丰富多姿,却独自承受与你永诀的悲痛……
这样的恨,祝襄能懂。
乐杭把玩一阵,便将那个锦囊锁进一旁的柜子里。
“……这不是我的符……我的符丢了……我的符丢了……呵呵……”乐杭又诡谲莫名地笑了:“我患了一种怪病……药石无用……华佗难救……只要我的符找回来……便好了……”
“……他有什么病?”秦玉凌问。
祝襄摇头,只听乐杭再道:“……我吃不下,睡不安,心口常疼,神思恍惚……我的符在哪……没有符咒,我会和当年一般一病不起……”
他跌跌撞撞,手忙脚乱又一阵找,又忽而停下:
“……找不到也好……我若病了死了……岂不更好……”
祝襄已不再是全然的哀伤,而是些微忧心着急。这个乐杭,神智不清,怎么瞧都不是心绪平常的模样。
“……他从前……也这样?”秦玉凌问。
祝襄道:“往常我来的晚,虽也曾见他悲伤,却不见这般情状……”
乐杭悻悻地罢手,眼望弦月初升,仍自语道:“……幸而夜短了,祝襄……”
祝襄一颤,乐杭嘴里竟叫出自己名字,爱人的眸子暗沉,灯火不映,他按着自己的心笑笑,悠悠道:
“……幸而夜短了……我想你的时辰便可以短了……”
……一句话,两颗心,尽碎了。
不多会儿乐杭便拿了那件孔雀蓝底的袍子,点了盏镂花灯笼,熄了楼内灯火,出了门去。
廊子长长迂回,绕过粉墙东畔寂寞月影,听了几声惊风檐铃……灯笼雕镂一副海棠□,火光摇曳温柔,映在地上斑斑点点,尽是春花烂漫。
天上半片惺忪月,廊间一地海棠春……只是这长廊灯影,独自把玩,更觉心境里只剩灯火阑珊……
初识的廊子,终于变成了记忆里的坟茔,来来去去,只能看见阴阳歧路,和泪影滂沱……
只听外面深巷中响起更夫的梆子,和空空的呼喝。
秦玉凌与未靡相视一眼,各自了然。
一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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