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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身边的祝襄直直地看着,面无表情,只眉间一点若有若无的哀色,从未散去,如今更是浓烈……
不再是昨夜那个因他梦魇,因他泪流,怀抱着一纸梦啼,独坐天明的痴情乐杭……这个可以埋首做事,可以向别人献出温柔,可以向别人微笑,可以拥别人在怀的人,却正是乐杭……他弄丢了自己给他的那个护身符,却戴上了别人的平安符,虔诚真挚得如同当初对自己一般……
新符换旧符,新人换旧人。
凡人无从听到的结界中,秦玉凌开口道:“……你最好不要近他的身,那符咒不是一般的厉害。”
祝襄默然半会儿,方点了头:“……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此处?”
……忽而不忍心,不忍心告知自己是来牵魂索命的阴差,却又想告知,替他了结这场远远观望不得近身,眼睁睁见到旧情红丝别系的梦魇……
未靡瞥了一眼,道:“今夜三更,收你魂魄。”
秦玉凌咬牙扯了一下未靡衣袖,能这般直白无遮掩地说出,恐怕也只有这种仙君了。
却见祝襄只是略微愣怔,没有惶恐,只愈加眉痕惨淡,眼光晦暗些。
祝襄又转过头去,仍是不肯离去,看着那两人你侬我侬,不动声色。
秦玉凌只觉这般场面令人难受,便问道:“……你常如此回来看他?”
祝襄摇头:“……我只在太阳落山后来看他……白天来看,尚是第一次……”
亦是最后一次,偏偏还看见如此伤心刺目的情景。
“你若总在他身边徘徊,势必也会减了他的阳气,让他体虚气弱。”未靡道:“他原先没有法器护身,因而让你得以接近,亏得如今有符咒护佑。”
祝襄略一思索:“……如此说来,我给他的符,竟是一开始便丢掉了……”
“什么符?”
“……也是一个平安符,得来的蹊跷,却是很通灵……”
……
城中最大的布庄乃是乐家的回祯布庄,到了乐杭这代,又兼做着绣庄的生意。
虽是商贾之家,乐家家教却森严,父亲不让乐杭到塾里,恐他和别家的孩子学了坏,又指望着乐杭去考个功名,给家门增辉,便延了许多先生来府中教导。奈何乐杭性子顽劣,不肯就学,常与先生冲撞,年复一年,乐府的先生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远房一个有些学问的表侄过来教导乐杭。
这便是祝襄。
那年祝襄方及弱冠,刚遭了母丧,举目无亲,而乐杭还是十四岁的少年。那日日光杲杲,蝉声热浪,乐杭只着了身纤薄的蚕丝夏袍,立在廊子下逗鸟。
廊中的摆放的小桌上有消暑的井水西瓜,又有金盘盛着插着花胜的酥山,浇了蔗汁的沙冰,淋了乳酪的樱桃。皆是夏日最好的美味。足见乐杭家底殷实,惯来享受,又十分雅致。
十四岁的乐杭转过头来,蓦见那个跟在父亲身后,有些拘谨,高挑修长,清淡得少有烟火气的男子,他在这炎气扑人的夏日中,是一汪最深的井,一泓最清的泉,胜过这满桌的冰食,一直清凉到心底来。
十四岁的乐杭迷恋上了这般沁人心骨的清凉。
那天他将自己点饰的酥山殷勤地推到祝襄面前,望着他一口一口吃下,心中满是欢喜。
乐杭的殷勤一直延续着,每日执笔温书,每日吟诗观赋,认真的祝襄只看着书纸墨笔,乐杭的余光却看着他,偶有目光对上时,祝襄蹙眉轻轻摇头,乐杭笑得古灵精怪。
乐杭的喜爱溢于言表,唯独祝襄是个木讷之人,只是不通。原先只当是孩童纯粹的仰赖,直到乐杭年岁愈大,说得也愈是明白,祝襄方知乐杭那份心思。
他本个性温良,待乐杭亦师亦友,如今每日间除教书外也不再敢与乐杭往来,甚至连话也少说,屡次请归,乐杭只是不放。祝襄无法,只得尽量闪避。一个殷切坦率,热忱执着,一个又面上生疏客套,实则避如蛇蝎,其间日复一日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体贴周全,不曾间断,也大大小小地闹过无数别扭,起过许多争执,一拖便是四年。
当年的少年已长成了芝兰玉树般的翩翩佳公子,只是唯一不曾改变的,是祝襄不为所动的心。
这一年乐家突逢变故,乐老爷旧疾复发,竟撒手仙去。整个乐府的家业,便全落在了乐杭肩上。考什么功名,学什么仕途,延续祖业,振兴家道才是当前重任。乐杭投身布庄买卖,从此荒废了那些经史典籍、锦绣文章。
那日祝襄再无用武之地,终于向乐杭辞行。
“……留在这里不好么?”长大了的乐杭声音沉沉,问道。
祝襄仍是温和疏远,摇摇头:“不了,我又不会这些活计,留在这也无甚助益。你自己多担待些。”
手掌全城最大布庄的乐杭用了他所有的颜面挽留:
“……四年了,你对这里,对我,没有一丝留恋么……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改,行么?只要你留在这……”四年穷追不舍,终化作卑微地一句请求。
祝襄低头沉默片刻,仍是抿抿嘴道:“……你比我所见任何人都好,只是……算了罢。你是有大志的人,必能成就一番事业,我实在是帮不得你什么……”
四年相处,还是拒绝。
乐杭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祝襄或许感动过,但对自己却始终不是那种感情。为情耗尽心力,再不是他回祯布庄大掌柜能做出之事。
这年他请人卜了一卦,大凶。
祝襄离开乐府无多时日,便听闻回祯布庄的生意是愈见红火,乐杭虽是年轻,又是刚掌家,手段却是比他父亲更为高明,不出半年,竟也兼做了绣庄。
正是商运亨通,财星高照之时,却突传来噩耗,说乐杭得了吐血之症,已一病不起,大有英年早逝之兆。因病中意识不清,只叫着祝襄之名,故而才来请祝襄。
祝襄再顾不得其他,快马加鞭连夜奔往乐家。
病榻上那人,不是那个开朗俊逸如夏日骄阳般的青年。不笑不闹,不说不动,只剩一茎枯骨,满面清癯。神智已不清了,只余一点若有有无之气,大夫摇头叹气,已是回天无力。
此事尚没有传到外头,周遭已人心惶惶,眼见着老爷要去了,哭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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