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打入水里,却是化开了一点颜色。
虞暄心下一紧,再仔细向湖中瞧,那滴东西浓稠暗红,还未完全化开,又是一滴落下……
而后,虞暄看见了殷碧城……
……他就在映在湖面上,一身簇新绮罗,却被绳索缚了,冠带齐整,面上还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的背后,大树的虬干,和着黑压压的枝叶婆娑……
虞暄浑身战栗着,慢慢仰头——
几处栖鸟骤然“扑棱棱”惊起,急急飞入远方……
那日他将殷碧城的尸身从树上弄下,用船载着返回了邑中。他将殷碧城抱入家里,呆傻了半日,茶饭不思,片刻不能撒手。最后是饿得头昏眼花才叫别人将殷碧城尸身抢下,虞暄这才大哭出来,将一肚子情绪都发泄了。
而殷碧城惨死,殷家在这一夜之间从城中消匿,从此成为此邑头一件怪谈。
虞暄对殷碧城的痴恋被众人知晓,终日受人指指戳戳,又误了亲事,恶名昭著,还不思悔改,何况他又是个庶出,虞家遂将城郊的老屋给了他,从此与他绝了关系。
虞暄葬了殷碧城,在此之前,用琉璃杯盛了一杯殷碧城的血,封在了龛内。
他用整整一年,精雕细刻,仔细绘漆,终于做出个比自己还高,极似殷碧城的傀儡……
“……殷碧城……怎可能会死……”秦玉凌一边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保命,一边却真正满腹疑惑。
虞暄道:“……我也不敢相信……殷碧城那样的人,神秘莫测,又通灵晓术,据说和妖鬼也打过交道,怎就这样死了,还是个这般的死状……”
秦玉凌见他神色凄然,料定此人虽爱殷碧城如狂,却不知殷碧城底细,也不拆穿,只问:
“……明明是木刻的傀儡……”望了望一直拥着虞暄的那男子:“……怎可能,成了个人……”
虞暄笑得诡异,道:“他么……有一半约是殷碧城的魂移在他身上呢……世人都以为殷碧城死了,但我知,殷碧城的魂魄,还在这世间呢……呵……”
傀儡仍旧不语,只将虞暄更搂得紧些。
虞暄本就是傀儡戏世家出身的人,从前也是虞家的傀儡演师,有一手的好雕工,更信傀儡这种东西,虽不动不言,却通有灵性,知晓人情。
谁似他痴心如此,一年无歇,细细刻绘出爱人容颜,一刀一笔,皆有情深,尽是相思。他将傀儡左胸处放入了那一小杯殷碧城的血,再死死封填了。
他刻着不同的傀儡偶人,殷碧城的傀儡便坐在一旁,虞暄想象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每每抬头,都觉得是殷碧城正对着他笑;
他终于开始正正经经吃饭,每回都将那傀儡也搬坐至桌前,给它也摆上碗筷,还一边与它说话,一边将菜不停往它碗中夹;
他去订做许多样式华美的衣衫,欢欢喜喜给傀儡换上,好似殷碧城就端美绝伦地站在眼前……
虞暄抱着那傀儡坐行吃睡,相依相伴,一刻不离。他不觉自己是疯了,木刻的傀儡,不会动不能言,他却如爱着真正的殷碧城般爱着那傀儡。
真疯了也罢,最可悲的,却莫过于一面将情寄到那傀儡身上,可偏偏又清楚明知殷碧城到底是死了的。
他一直拈香祈愿,祈求飘渺天地间,能有殷碧城一丝半点的魂灵,附在这傀儡之上;他在月夜拥着傀儡入眠,喊着殷碧城的名字,眼泪酸楚,都洒在傀儡胸膛……
“你若能有意识,你若活过来,多好,多好……”
黑夜里傀儡睁着美目望着他,眼神却空洞洞,毫无感情。
虞暄自嘲地笑,又自蔑地哭。他爱殷碧城成狂,殷碧城却置他于永世不得解脱的情绪中。
这样的人,从不给他明确答复,又从不让他觉得必无答复;给了他希望,又用死亡毁了他的希望。他让虞暄一辈子都在猜他的心意,一辈子都在肖想如果殷碧城没死,那么二人是不是得以修成正果,相思得偿。为了这阴阳隔着的,永得不到解答的“如果”……
终有一夜,虞暄小心替傀儡脱了衣裳,放到床榻上,自己也解了衣袍,吹熄烛火,抱着傀儡睡下。外头风簌簌地打着桐叶,月照窗纱,望得见外头灯笼飘晃,风枝乱抖。
虞暄将头埋进傀儡胸膛,又开始念他的名字:
“……殷碧城,殷碧城……”
怀中的触感开始不太对劲,原本僵硬的木块忽地有了弹性,自己抱着的,似乎成了有血有肉的躯体!
虞暄抬起眼,借着外头朦胧月影,他瞧见了一双水色灵动的眸……抱着的那傀儡直直盯着他,低低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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