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如同水晶棺木,他睡在棺木中,他站在棺木外……
刘睿不敢想,这千年一梦,他不知自己是否已在梦中,只怕千年后的结局,叫人惨目伤心。
杜禹的肤色一日更比一日雪白,竟有些通透之感,并且更是气虚体弱,恨不得成天窝在被里。那日刘睿看不下去,非要去抓药,杜禹拉了他道:“……我这病怕是寻常的药也吃不好,何苦浪费银子。”又从枕边抽出了那本破草纸叠成的书卷,抿抿嘴角,缓缓交到刘睿手中,道:“……找个戏班子什么的,将这本子卖了罢……能得几个钱也是好的……”
“你辛辛苦苦写的,怎好去卖?”
杜禹摇摇头:“不妨事……留在我这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拿它去换点银子,添置些衣物……”杜禹戳戳刘睿肩膀,眉色些许惨淡:“……你看……这都磨破成这样了……”
“我没事……只是这样卖掉,着实可惜……”
“谁可以有执手千年的爱恋……不过是奢望,不过是美梦……它对我也无甚要紧,顶多我再写便是……卖了罢,我倒想看人将这出戏搬上台面呢!”
刘睿拗不过,只得去到戏班里。《梦千年》是出好戏文,那老班主看得是津津有味,直把整出都翻完了才释手。却因是刘睿拿来的戏文,便故意压低了价钱。刘睿又烦又怒,懒得争辩,拿了银子便走人。
寻思着给杜禹弄件新衣裳,这些铺子里,是断然不肯给杜禹和刘睿定做的。刘睿只捡着现成的衣服,却见铺子内一件浅绿的素净丝衣,腰带是绸子的,清绝雅致。
这件衣衫,不是别的,正是千年之后展橱里的杜禹的尸身所穿……
命数天定,轮回辗转,刘睿明知是那件叫他预感不祥的丝衣,可此时目由心牵,定在了那件丝衣上再挪不开……刘睿只想到春暖草薰时,杜鹃鲜红如血,山坡雾岚,一并儿映成绯色,而杜禹则穿着这浅绿的轻薄丝缎,立在那一片血红之中,手捻一朵杜鹃,口齿噙笑,美得纯粹天然,恰似春光烂漫……
于是在老板鄙夷又惊讶的眼光中掏了银子,买下了那件丝缎衣衫……
……秦玉凌忽地想到那件狐裘。也是那么情不自禁就买下,不计较价格,也只因一霎间只想到那人穿上有多好看……人之心情,微妙地相似,倒叫秦玉凌打了个颤栗。便赶紧岔开思绪问道:
“……杜禹不怪你选了这样华而无当的东西?”
刘睿道:“……他没怪我,他抱着那丝衣不肯放手,连睡时都抱着。那是他这辈子最好最珍爱的衣衫……”刘睿眼神飘出老远,幽幽道:“只是我无缘看他穿着那件丝衣,站在映山的红色里……”
市坊里忽地有个骇人的传闻,说是姬太岁的庙堂里闹鬼。众人越传越玄乎,绘声绘色好似亲历了般。都说总在夜半,就见一白衣的人影飘进了庙里,有胆大的跟上去,在墙根地下听见庙里那鬼正声音哀怨,向姬太岁求愿。至于求什么,说出来叫人都大骇,那白衣鬼,在求尸身!而且是他自己的尸身!
“哎哟,真可怕真可怕。是死不见尸的冤魂啊!”乡人议论纷纷。
又有个无意撞见那鬼的人道:“可不是嘛,可把我吓得病了三天。那鬼的样貌……倒有点像那城西竹林里的妖祸呢……”
“有好些天不见那天狗的妖祸,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莫说了莫说了!怕死人了!”
……
刘睿听得好不烦躁,忍着不发火,却有个牛鼻子道士拍了拍他肩,皱着粗眉打量他许久道:“小兄弟,你身上有鬼气。”
刘睿一听便怒道:“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生平最恨鬼鬼神神还有你们这些骗钱的神婆道士!就算真有鬼敢上我身,我也把他揍回阎王老子那去!”
道士摇头叹道:“痴人愚钝啊……唉……贫道确是感到你带了鬼气,奉劝小兄弟与人交往需谨慎,暂时先自个儿独处吧……”
刘睿不等听完,扭头便走。近来若是他回家稍晚,杜禹就会失魂落魄,焦虑忧烦,他不敢耽搁在听这老道胡扯上。
平日里刘睿睡觉总是很沉,一般都得杜禹唤他才醒。这夜为了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躺在床上眯着眼,却是神游千里,丝毫没有睡意。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耐不住翻身坐起,想去喝口水。
谁知一偏头,杜禹不在身边!
刘睿愣神,杜禹身子不好,虽然夜里比较精神,却是每天与他同时睡下,怎会突然不见,何况一点响动也没有?
门是从屋内锁上,窗也关得好好,那杜禹是如何出去的?
刘睿愈想愈心寒,也披衣出了门,神使鬼差地就往姬太岁的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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