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仓促,孤零零一座坟头,少人凭吊,冷冷清清。莫茕无话可说,眼神萧索。
烟花中人如符忆休不计其数,生前如昙花盛开一霎,又顷刻颓败,湮没众人之中,像莫茕看着符忆休在这教坊勾栏里老去,然后死去。只剩枯骨荒坟,没个亲朋凭吊,从此被人遗忘,便是记起,也只道不过是死了个教坊中人……莫茕没来由地恐惧,他害怕如此收场,他不要步符忆休的后尘。莫茕只觉如溺水挣扎,惶恐中只见安宸,便非得一把牢牢抓住,那是唯一能使他摆脱如符忆休一般命运的浮木,亦是。何况他为了安宸,负了符忆休一腔爱慕痴情……
后来安宸来的次数也渐少些,又听外头传言宫里有些什么大事,却不曾听闻关于安宸的半个字消息。比那些烟花踟蹰的过客们更缥缈无迹,安宸行踪不定,底细不明,一身是谜。他要来时谁也拦不了,他要去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彷佛世间再无此人。安宸给莫茕温柔,却不给他唯一的温柔;安宸不喜欢男子,却偏偏又处处感觉他对自己有情……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把那一颗小小心子拉近了,又忽地推远,再拉近……莫茕已觉力不从心,安宸永远捉摸不定,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莫茕早知。只是不肯甘心。
那年的红梅香艳,浓烈似血。莫茕折了一枝红梅在手里把玩,要到房里拿个瓶子插上,却听自己房内一阵调笑。附在门边听了会儿,竟是春娘和安宸,在讲些荤笑话呢。
莫茕心头火起,一脚踹了门进去,正见春娘软绵绵偎在安宸怀里呢,当即就撒泼道:“没廉耻的婆娘……”
话未说完只听“啪啪”两声,脸上火辣辣一阵疼,已挨了春娘左右一边一个耳光:“我是没廉耻,但至少人符忆休死前是我照料的呢!你呢,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莫茕也要发作打回去,手却被安宸一把缚住。安宸使个眼色,春娘便气愤地骂骂咧咧出去了。
莫茕气得发抖,待安宸松了手,便胆大包天朝安宸打去。安宸虽挡下他的爪子,却不料他手上还擎着的梅枝一下子擦着脸颊而过,瞬间留了一道长长的红印子。
两人俱愣在当场,相对怔怔望着。安宸不敢置信摸了摸自己的脸。眼见安宸眼色愈冷愈阴骘,莫茕突地一头扎进安宸怀里,埋首胸前闷闷道:“你莫怪我……我真的快气疯了……安宸……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莫茕已是轻微哽咽:“……我是傻……我想忍想按捺住情绪……我明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明知道全天下的女子你想要谁就要谁……可我就是忍不住……”
“你说什么?”安宸冷沉沉地开口问。
莫茕的身子一僵,自知失言,顿时说不出话。
安宸又阴着脸道:“你说……全天下的女子……?你知道,我是谁?”
莫茕有些怯怯松了拽着安宸袖子的手,道:“……我知……”
安宸冷冷瞅着莫茕,眼中泛着寒冰样的颜色。如同神袛高不可攀。那是……帝王贵胄的气度……
“……你何时发现他的身份的?”未靡疑道。
莫茕“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我帮他往来送信这许多次……哪能真的不好奇……他身份高贵,我早便知道……只是没想到偷看了密函后才隐约发觉……他竟是这天下的主人……九五之尊,真龙天子……”
烟花寨里一个小小倡人,再红遍京师,也只是个倡人。面对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所有的怜惜都只是恩眷,所有的帮扶都成施舍,这般的宠幸,莫茕这样的倡伎实在该道上声“谢主隆恩”。莫茕对着无上的荣耀着实高兴不起来。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便可给自己荣华富贵;可皇帝,尊贵无匹后宫三千,不需动作便坐拥天下之美。哪里会在乎一个倡伎,哪里肯随意付诸至尊的一颗真心。
渺小如沧海一粟的倡伎莫茕,如追日夸父,跑得再快,亦追不上太阳。而当他靠近,太阳炽热炙烤,只有焦躁难耐,枯竭而死……莫茕已隐隐预见其后悲凉,只是他追逐着他的太阳,一路蹒跚却义无反顾……
是夜,他对安宸认认真真道出了积满五脏六腑的喜欢,他哀哀对着王者道:“……我知你红粉佳丽无数……我知你娥眉三千满画楼……我要的不多,只求你能有一夜,全心全意只对我一个人。一夜便好……哪怕一夜过后我就立刻死了也罢……”
那夜安宸拥抱了他,身子在那人身下辗转,呻吟破碎,疼得尽情哭喊。那枝梅花碾碎,梅瓣艳丽,散落丝被,铺在白玉般身体旁,秾丽似血。莫茕达成所愿,与那人从未如此贴近,合而为一,水□融。一刻恍然时,竟有将死的错觉……
“安宸……安宸……我和这玉树楼里的人再回不到从前……我只有你了……只有你……”灭顶的疼痛与满足中莫茕迷迷糊糊道:“……我不懂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我明白你和我差别如天渊,你不能爱我……可是……我还是奢望着……一直偷偷奢望着……哪怕只有这一夜……你若不要我,我就不要守住秘密……我要告诉天下人……他们的皇上是怎样荒YIN无道的负心人……让你……被天下人耻笑……”说着软绵无力的威胁,眼角滚出泪痕暖热,安宸叹息一声,用舌尖舔去……
安宸道:“好好的哭什么。”
莫茕止不住双眸落珠成线,仍勉强绽了个笑容,似春桃烂漫:“笑起来比较美么……”
“唉……是……”
“那我……要更美才行……安宸……你说过……假若有不老的美人……”话未落,神智渐懵,一阵阵用力贯穿中,莫茕失了意识,嘴角却有一丝浅浅的笑……
一夕交好,许是襄王一梦,明朝雨断云抛……
……莫茕以为从此该与安宸陌路,却未曾想安宸非但没离了他,反对他倾尽温柔百般依顺起来。甚至三五日来这花街柳巷也只到玉树楼找莫茕,留宿自不必说,还回回枕榻缠绵,巫山燕好……
莫茕受宠若惊地享受尊贵天子的垂爱,一颗心活似春芽初绽。还以为是他那日的肺腑之言打动了这一世帝王心,分了自己一点恩泽。莫茕捧着这点恩泽,欣喜万分又小心翼翼。
对着菱镜自窥,总能望见镜子里映着身后那人专注含情目光;唱了一天的曲儿,回到房中却见那人替自己调琴;天阴雪落溟濛,一袭崭新的狐裘被那人细心披在自己身上……莫茕如在云端,细细享受点滴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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