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险礁,老船家急忙成篙去了。秦玉凌木着脸,仍回不过神来。靠着舱壁,一发走神。
“……你有家室么?”冷冰冰的声音,许久不曾开口的未靡竟主动问了句。
心弦拨乱,时光荏苒,一瞬间涌上心口,尽是满满旧事,如尘封多年的酒,愈发醇浓,酿人心恸。
他记得不知多少年前,他有过二三妻妾,有过一两子嗣。而今世事改换,怕是红颜见老,青丝成白,更怕是埋骨青山,芳魂已碎。
为了一只狐妖,贤淑的妻,聪敏的儿,在被他轻掷的流光里孤单寂寞老死,他不过是这世间负心人一个。
“又是薄情书几页,恨字堆满青坟头。莫负杨柳新碧色,不叫夫婿觅封侯……”秦玉凌痴痴脱口而出,许多年身心俱疲地怀念与歉疚忽而奔涌,一时难收。
未靡似是不解,眉峰未锁望着他。
秦玉凌道:“我爱上一个狐妖……”
前尘止在这一句话。他爱上一个狐妖。动情生爱,误了一生,余下的也是心伤阵阵,难于启齿。
他不再多说,未靡没再多问。
忽地江面寒风,吹云作雨,铺天盖地,惊散一舱旧梦,冷落两世悲怀。
船行了几月,至了芜湖,老船家犯了旧疾养病,秦玉凌同未靡二人便在芜湖下了船。
三十两银子尽付了船钱。二人囊中空空,倒是真的潦倒起来。秦玉凌不免好笑,未靡堂堂一个仙君,竟在人间因阿堵物窘迫。
“……如今你我身无分文,又没了值钱的东西可当……叫你用仙法去弄钱想必你也是不肯的……这附近属徽州最繁华,不如去徽州一趟,你我作些字画卖钱……”
未靡不置可否,只随着秦玉凌穿古道,越山头,去到徽州。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牌坊林立,檐角堆叠,白墙乌瓦,曲桥石堤。一洗从酆都来的鬼气森然,风尘疲顿都消弭在安宁祥和中。
未靡的模样放到人间,顿令潘安失色,何郎傅粉也难匹敌。也难怪他甫一进城便引得路人侧目频频,尤其是那些个豆蔻初开的少女,杏眼斜觑,彤云上脸。
只是这无情仙君不解,冷面冷心,全不看在眼里。
仗鼓舞,叠罗汉,种种花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头不知哪家的富家小姐在楼上抛绣球选婿,人头攒动中却一眼惊鸿,只瞧上了未靡仙君玉山傲立,光映照人。牙一咬,一个绣球脱手,向那心上美人抛去……
人群中起了阵欢呼,小姐羞红脸,却见手捧绣球被推出来的竟是个布衣书生,哪里还有那美男子的身影。当下转喜作悲,生生掉下红泪。
未靡和秦玉凌早离了人群,便是看不见,也可知身后骚乱。
“……你方才是用了术法避开……若是真的砸中了你,又该如何?”
“……砸中了也是枉然,她命定红线那端的人已在人群中,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结果。”未靡无喜无悲,只知红线姻缘,定则难改,他是情天之主,比任何人都恪守这命定姻缘。
秦玉凌不语。不知仙人那自身是否也有一条红线相牵,不知自己的红线如今牵到谁家,或是,早断在了何处……
他没问,去了家当铺,把自己脖子上系的一尊有些裂纹的玉菩萨换了二两碎银子。又去到那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买些笔墨纸砚。
他假意装糊涂,问那老板今朝的年号,方知已过了二十载。
他竟在黄泉,徘徊二十载却浑然不觉。
时隔二十年,再端起笔,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去握。秦玉凌只抚着那纸,勉强对未靡笑道:“……徽州宣果然是上佳的品质……当做副好画才是……”
上好的纸品,配上那卓绝的画艺,说不定倒真能勾描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仙人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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